22 愿望
(蔻燎)
雍老爸在旁边一声不吭的倒酒,看了木哲一眼,问道:“喝酒吗?玉米酒,自己酿的,度数不会特别高。”
“能喝,叔叔酿的酒那必须得尝尝。”木哲顿了一下,若有所思。
“雍沉也经常喝酒吗?”
“不算经常吧。但也喝得不少,我喝的时候他会跟着喝一点。”
雍老爸见木哲如此给他面子,忙不迭帮木哲倒了满满一杯。才慢慢给雍艺倒饮料,雍艺乖乖地双手捧着杯子,大眼睛看着木哲不停地眨巴眨巴。
木哲想起那天从陈绪风家的天台上下来后,醉酒的雍沉是迷迷糊糊的样子,不知是真的很醉还是已经醒了,刻意装醉。
阁楼上那惊心动魄的一晚上,雍沉的反应极其真实,没有一点虚假,或许,雍沉可能在那个巷子里清醒过一次。
他们的初吻,雍沉是记得的。
木哲笑了。
从兜里掏出一环圆形小手镯,上面雕了很多小小的鸡冠花,这是木哲送给雍艺的香樟木镯子,他雕了半天。
给雍艺小心翼翼地套在稚嫩的手腕上,木哲的声音轻轻的,像雨敲打在玻璃窗,“送给小艺,小艺喜欢吗?”
“哇!好漂亮啊木哲哥哥,我好喜欢!”雍艺兴奋地用小手摩挲那个香气四溢的手镯,声音都变调了,头上的乌黑喇叭花也在微微抖动。
雍太太和雍老爸看了,忍不住笑了起来。
这让木哲产生一种莫名的错觉,仿佛是自己以某种身份来雍沉家见雍沉的父母,有一些局促不安和忐忑。
雍太太笑着说:“艺娃儿快谢谢木哲哥哥,瞧你只知道笑,先说谢谢。这小子可不得了,镯子雕得太精致了,一般人可没有这本事。”
雍艺听话地望向木哲,眉稍带笑,礼貌地说,“谢谢木哲哥哥,木哲哥哥比我哥还要疼我。”
木哲毫不掩饰地朗然一笑。
“沉娃儿怎么还没过来?”雍太太不由皱眉,“就等他一个人,简直不像话!”
“来了!”
雍沉远远的不耐烦地应了一声。
歪着脖子坐在木哲旁边,气鼓鼓的。
木哲见了他那奇怪的样子,笑问,“你怎么了?歪脖子拯救地球?”
“哈哈哈哈!”
全桌的人都笑了。
雍沉的眼神无辜而愤懑,气塞胸膛,脸蛋像个被过度吹胀的气球,“怎么了?什么怎么了!落枕了不行吗?你没落过枕吗?”瞪着木哲,怒目圆睁。
木哲绷住不笑。
“没有。”
“……”操!
雍太太见两人斗嘴,一桌子的气氛其乐融融,心情愉悦。害怕菜凉了,笑道,“人齐了就快吃饭,一定都饿了吧?”
她面向木哲,热情不已,“哲娃儿快吃啊,看看阿姨的饭菜合不合你的口味。”
“谢谢阿姨。”木哲回道,给雍沉递过去一双筷子。
雍沉脸上又红又绿。
木哲凑近他小声说,“等会儿我给你揉揉。”
雍沉闻声,一胳膊把他捅开,抢过那筷子,方才脸上晦暗不清,现在脸上全是艳红一片,犹如夜暮的火烧霞光。
“别靠太近,我筷子都不好使了!”
木哲戏谑一笑,坐正。
雍太太见状,忙不迭吼了雍沉,“沉娃儿你什么态度?我是这样教你目中无人地对待你的救命恩人吗?”
雍沉咽了咽口水,内心十分畏惧。
“快给你的救命恩人说谢谢!”
该来的还是来了。
雍沉一动不动,安如泰山。
“和你的救命恩人说谢谢!快点!”雍太太的音调提高了几个度,威严无比。
雍沉犟了一会,败下阵来,皮笑肉不笑地看木哲,咬牙切齿,气怒如山,“谢谢。”
“谢谢什么?”雍太太严厉追问。
“谢谢,救……救命恩人。”
雍沉一字一顿,感觉被人狠狠地咔着喉咙,难受万分。
好家伙,脸皮直接不用要了。
木哲盯着雍沉落枕的脖子,对方一脸哭兮兮的表情,视死如归的模样像极了受委屈的木城浠,别样可爱。
他忍笑,宠溺地望着雍沉,“客气了。”
雍沉的拳头都快捏碎了。
吃过饭,木哲被雍沉揪进了卧室。
等木哲心疼地为雍沉揉了揉稍微不那么严重的脖子后,雍沉的牙齿咬得嘎嘎嘎地响,像嘴里嚼着一大坨冰块。
他一把扯过木哲的蓝色上衣,拉开一大条口子,视线向下便可以很轻松地看见木哲突出的锁骨,再低点,胸肌蛰伏在下。
雍沉瞄一眼关紧的门,一拳头砸在木哲胸上,红削的腮颊,仿佛是被生生气红的,又仿佛是羞酡导致。
声音脆利,譬如金钏儿铿锵相击,盈盈悦耳,“刚刚把你爽得不行是不是?叫你恩人是不是很爽啊?”
“当然。”木哲向来十分诚实。
“牙儿!”雍沉又挥起拳头,眉头耸动,“看看你沉哥我的拳头弄得你爽不爽!”
“你这话听着很奇怪啊。”木哲似笑非笑。
“呸!是你思想有问题,少看点少儿不宜的东西。”雍沉一拳敲在木哲肩头,“砰”的闷响。
木哲不言不语,蓦然劲力拉过雍沉,一只手箍住对方精韧的腰,卡得死死地,不留一丝可斡旋周转的余地。
他低声道:“抱一下。”
就这样,安安静静地抱一下。
雍沉骤然一滞,想要推开,却发现此刻的木哲像极了一个无害无辜的孩子。
情不自禁伸手环住对方,脖梗相交,呼吸相融。
木哲的声音从耳畔飘来,是被窗外的风吹过来的,过来后就再也飘不到别处去。
木哲呢喃,“真想一辈子都可以见到你,每天都能看见你笑。”
他说:“雍沉,这是我的一个愿望吧。”
我的愿望围绕着你,天真而渺小,老天爷应该会答应吧。
这些话,木哲没能说出口。
红木建筑上空是湛蓝无边的天幕,中心浅,边缘深,过渡得完美无缺。
陈家。
宽阔的楼层,全是富丽豪华的摆设,只有一处灯光孤冷冷地亮着。
黑如地狱的楼梯里传来沉重的脚步声,像被压扁的肉饼子扔在地上,“哒”“哒”“哒”污秽的声音回荡在空寂的房间中,无了无休地环绕,要生根在此,不绝于耳。
歪斜错乱的脚步里裹挟着嗡嗡的濒死喘息,浊重的喘息含着恶兽似的恐怖咳嗽。
骤然传来破裂的声响,玻璃砸碎在地,一阵浓烈的酒香迷雾一般扑了过来。
隔着长长的走廊,隔着薄如蝉翼似的门窗。
酒味烈得像毒药,无处可逃。
陈绪风躺在床上的身子瑟瑟发抖,眼神惊恐万状,无助地攥紧被子。
脸上的伤,青紫一片,一双原本漂亮非常的狐狸眼也面目全非,他现在的右眼严重的视线模糊,浑身上下都是木哲给的痛。
左眼能清晰地望见诺大的房间,右眼朦朦胧胧的,任何东西看起来都是飘渺的,像罩了一层白雾。
他的神经紧绷。
酒味越来越浓,越来越逼近。
终于,咳嗽声停在门外。
陈绪风一瞬间坐起身,抱着肩膀,双眼凝睇门口,他现在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浑身抖如筛糠。
下一秒,如雷贯耳的大响炸裂而起,门被人一脚踹开。
陈绪风肿胀的眼皮一掀,恐惧无处掩藏。
他看见陈讯恶魔一样浮现。
丑陋的头顶牛山濯濯,宽厚的身影大腹便便,眼睛里布满可憎的血网。
陈讯手里紧紧抓着一根摔碎了的啤酒瓶瓶把,那张牙舞爪的玻璃尖缓缓抬起来,对准了陈绪风的位置。
陈绪风颤抖地摇了摇头,几乎疯狂地叫喊,“别过来,你别过来!滚啊!”
陈讯烂醉如泥,神志不清。
自从陈绪风被他从碧桐孤儿院带回来,陈绪风所认识的陈讯便是日日醺酒,夜夜赌-博,很难看到他完全清醒的模样。
他就是陈讯豢-养的宠物,想起来就施舍地喂一口,想不起来就让他自生自灭。
陈绪风在陈家一般是吃不下饭的,这里的气息就让他倍感压抑恐惧。
他不是从没有逃跑过,幼时跑了几次被陈讯逮回来就是一顿要命的毒打,他差点死在寒冷的冬夜。
那时候的陈绪风格外绝望,用一点点可悲可怜的希冀苟延残喘地活着,他在梦里都希望自己的生身父母能够找到他,把他带走,救他于水火之中,让他脱离这可怕的地狱。
然而,那到底是不大可能的啊。
梦,终究是梦罢了。
今天的陈讯就像是从地狱爬出来的恶鬼,周身绕着死气与罪恶。
他一步一步朝床边挪去,手里的玻璃尖一直对着陈绪风,声音粗横恶心。
“我说了多少次?让你不要去,不要去找木寒的儿子!你为什么要去招惹他?为什么不听我的话?”
肥大的厚手拽过陈绪风瘦弱不堪的肩胛,眼神恶毒,手上的力道不断加大,要捏碎他的肩似的。
“滚开!你别碰我!”
陈绪风用劲全力推拒着陈讯,绝望地咆哮吼叫,远没有了平日里的冷如冰霜,镇定自若。
“别碰你?老子养了你这么多年你就给老子这样的态度?呵呵,贱人!”
陈讯一巴掌扇在陈绪风伤痕累累的脸上,陈绪风嘴角溢出刺眼的鲜血,他脑子嗡嗡作响,被打的耳鸣。
陈讯的玻璃尖还指着陈绪风,似乎下了杀心。
陈绪风疯了般大笑,抬头看着对方,满眼厌恶和讽刺,“你想杀我对吗?趁我还没说出你的秘密,你赶快杀了我!杀了我啊!”
这样活着,太难受太痛苦了,毫无意义。
陈讯一愣,直接把玻璃尖戳在陈绪风脖颈上,血水立刻溢了出来,滴打在陈绪风雪白的衣服上,也滴在那冰凉的被子上。
陈绪风死死地瞪着陈讯,冷笑,“感谢你这样养着我,让我知道什么叫生不如死。”
“生不如死?”
陈讯机械地重复了一遍。
丑陋的眼睛全是不屑,满脸横肉在跟着动作颤抖。
他收回玻璃尖,猛的砸在地上,又是一声抢天遏地的脆响,犹如炸弹爆破,“你想死可没那么简单,老子还没死,你就得跟着老子一起生不如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