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思弦顺着叶槐落的目光看过去,学着她的模样集中精神,可入目只是一片深林,什么也没有察觉。
“这条路我走过许多遍,走了许多年,通常不会有人劫我们的镖。不管是镖局还是山匪,对对方都相当熟悉,多少都会给点面子。”
“现在怎么办?”关颂驱马走到马车边问道。
与关思弦一样,他也是头一回遇到这种事,哪怕早已在余杭与皇城之间往来很多年。
“山匪劫道多是为了钱财,若是关家舍得那点银钱,倒是问题不大。”
叶槐落犹豫了一瞬,随即语气放缓了些,好像有意安抚关思弦。
“山匪与镖师同靠一身本事过活,都是拜过关二爷的,算起来也是同宗,多少要给对方几分薄面。若是遇上山匪劫道,留下令对方满意的银钱,也就小事化了了顺利通过了。但是当然,如若不愿拱手送出,我们同安镖局自然也不是吃素的。
“一切由二位决定。”
她说话间,叶槐秋也穿过人群折返回来,与关颂谈起这事。
关思弦与叶槐落坐在马车中,看着不远处的两人说了几句,便见关颂交出手中包裹,由着叶槐秋带去队伍前面。
看来关颂决定破财消灾,这与关思弦预料的一样。
锦宁坊生意越做越大,关家最不缺的就是钱,更不用说这一回参加皇室的评选之后,后续能够为锦宁坊带来多少影响。
路上能够平安无事便好,挥挥手便能解决的事情又有什么需要纠结的?
可还不等叶槐秋走到树边,山林暗处却突然动了起来。
关思弦感觉到,身边的姑娘顿时提起警惕,仿佛全身都竖起了利刺。
不等她思考,林间暗影处突然窜出一群蒙面人,直直冲了过来。
叶槐秋一马当先,迅速抛下包裹迎了上去。
“当心!”
叶槐落的声音穿透山林,激起鸟雀,传到所有人的耳中。
在林中异动突起的瞬间,所有镖师全都伺机而动,将关家兄妹与锦宁坊货品围在中心,用自己的身躯铸成了一道道青黑色的围墙。
山林寂静被彻底打破。
女孩张开双臂呈戒备式,牢牢将关思弦挡在身后,目光犀利,仿佛周遭的分毫动静都逃不过她的眼睛。
叶槐秋挥动着绳镖迎了上去,镖头精准扎进持刀山匪的心口,利落干脆。
绳镖挣脱皮肉的瞬间溅出鲜血,他察觉有些不对,扬声喊道:“什么人派你们来的?”
回答他的又是一片来势汹汹的兵刃。
可蒙面山匪好似不曾听见,赌上性命一般朝着一行人攻过来。
但从对方的沉默中,他已经得到了预想中的答案。
马车被镖师从四面八方围住,利刃刺破皮肉的声音穿插在刀尖碰撞的清脆声响之间,从各个方向传到马车中关思弦的耳朵里。
她心中暗惊,被挡不住的声响激起心间隐隐惊恐。
她的之间有些颤抖,下意识抓住袖中小巧而冰冷的硬物,试图抓住一丝安全感。
另一边,作为雇主的关颂同样被镖师挥着武器保护。
猛攻而至的山匪将兄妹二人分开,关颂回头见到妹妹躲在叶槐落的身后,暂时没有危险,他才稍稍松了一口气。
山匪下手毫不留情,势头上恍若离弦的箭矢,一遍遍冲击着人肉铸成的围墙。
他们似乎是朝着马车冲来的。
拦路敛财的山匪,往往都是些走投无路的亡命之徒,带来的破坏不可估量。这也是大多数人选择破财消灾的原因之一。
但他们对上的,是另一批甘愿豁出性命的人。
镖队随行个个都不是平庸之辈。虽然人数上不及山匪,却也足够将妄图攻其不备的山匪牵制。
关思弦透过帘幔的缝隙向外看去,却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
两方对垒间,突然有个黑衣人突破了防卫的空缺,挥刀朝着马车直直冲来。
黑衣人袭至近处,猛地掀开车帘,叶槐落“啊”的一声后退,缩到关思弦身边。
见马车内只有两个缩成一团的姑娘,黑衣人不由放松了警惕。
但不等他举起大刀,却突然感觉前胸一痛。
下一刻,他整个人腾空飞了出去,甩开三丈远。
娇小的姑娘稳稳跳下车,方才的惊慌瑟缩荡然无存。
她迅速回身一把抽出藏在角落的狼牙棒,一甩手扛在肩上。
狼牙棒有近人高,小小的身躯挡在马车之前,扛起的动作毫不费力。
她抡起狼牙棒,将所有迎面攻来的漏网之鱼都被打得头破血流,不管是马车中的关思弦,还是紧随其后的绸缎货品,都难以接近。
直到面前的蒙面人失去意识昏倒在地,叶槐秋才飞身跃起,在马车便轻巧落下。
兄妹二人共同铸成了最后一道防线。
耳边充斥着金属碰撞的脆响,不时传来蒙面人重伤倒地的声音。
在一片混乱中,关思弦的心却稍稍安定了些许。
带着尖牙的重锤黑影从眼前掠过,结结实实打在蒙面人颈侧;绳镖飞过几不见影,却将奋力猛攻的黑衣人撂倒在地。
兄妹二人将后背交给对方,配合默契守在马车边,形成一道无形而坚固的盾。
他们保护的不仅是随镖队出行的雇主,亦是那一车珍贵而价值不可估量的锦缎。
契约达成,则以生命护之。
这便是镖师,守信而重诺。
利刃刺破衣衫皮肉,淡淡的血腥气从四面八方飘来,将藏在正中的关思弦包围。
她撩开帘幔一角,而马车外的血腥气愈发浓烈,萦绕在鼻尖久久散不去。
血腥味激起记忆深处的画面,她不受控制地想起了河边的那一幕,想起那时的惊骇,还有黑影逼近的恐惧。
关思弦一阵反胃,抬手掩住口鼻,而惧意骤然翻涌。
当关颂在镖师的保护下,来到妹妹身边,看见的就是这一幕——女孩缩在角落里,弓起身子作自卫状,目光涣散失了焦点,不知被什么夺去了意识。
想起她那个雪夜经历过的绑架,今日又遇上了这般变故,关颂愈发心疼。
他轻轻将女孩揽进怀里,一只手缓缓地拍着她的后背。
“别怕,哥哥在这里……”
眼前被一片靛青填满,刀光剑影荡然无存,而耳边传来的声音却更加明显。
打斗声充斥着大脑,她不由一阵心悸。
而关颂的轻柔安抚声穿过所有混乱的喧闹,将她从溺人的恐惧中托起,提醒着她如今身在何处,身旁又是何人。
随着落在背后轻缓的轻拍,关思弦渐渐调整了呼吸,思绪也回到了狭小的马车中。
是啊,她早已不在雪夜的山林,也逃离了那个河边。
这里没有公黎,没有夺她性命的鬼魅。哪怕是劫镖的山匪,也终会在镖师手下落荒而逃。
这是剧情里本该出现的劫镖,她本该记得的。
那一瞬间,却还是被刻在骨子里的恐惧包裹。
关颂,叶槐秋,叶槐落,同安镖局的镖师们……
她已经不是一个人了。
她深吸一口气,将仅剩的一丝惊慌伴着绵长的气息牵离身体,抚平无法抑制的微弱颤抖。
直到此时回过神来,她才感到些许赧然,轻轻推开了关颂。
她是关思弦,不是剧情里的关家女,没有与关颂一同长大亲密无间的情谊。如今恢复了理智,这样近距离靠在一个男人的怀中,让她难免有些不自在。
关思弦抬起头,面前的男人见她神色好了许多,才终于松了一口气,任她从怀抱中拉开了些距离。
身边的温度飘散,一瞬间,关思弦脑海闪过一个不合时宜的念头。
关颂的体贴和保护,是因为她关思弦,还是因为他认识的那个“关家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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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路上的一切发生得很突然,结束也很快。
但对关思弦来说,好像过了很长时间。
当马车外的声音终于消失,关思弦才撩起帘幔看向车外。
蒙面人倒在血泊中,唯一活着的被叶槐秋绑在树上举刀逼问。
关颂下车查看情况,关思弦向外望去,马车边只有一彪形大汉守着,正抱着臂膀,观察周围山林动静。
他一回头,瞧见了车窗里探出的脑袋,安慰道:“姑娘,放心吧,都已经结束了。”
关思弦不禁皱眉:“大哥,你们平日走镖都是这般危险么?”
大汉嘿嘿一笑:“很少遇上这种事。多数时候,我们和山匪都会给对方几分薄面,雇主也大多愿意破财消灾,毕竟保下货物比那点银钱重要。”
说着,他低头看了看胳膊。
“只可惜,姑娘辛苦设计的衣裳,被那群……”他习惯性想要骂出口,话到嘴边抬眼看了一眼关思弦,正要出口的脏话转了个弯。
“被那群卑鄙家伙弄破了。”
明明胳膊上的伤口还在流着血,他更关心的倒是这身第一次穿上的新装。不止是他,许多镖师靠在树下,身上都或多或少带着血迹,只是在青黑色衣衫之上并不显眼。
“还要多谢您,这一遭辛苦了。等回了余杭,我叫人给各位再做一身。”
大汉笑得有些腼腆,略微不自在地挠了挠头。
“这多不好意思,那我可提前谢过姑娘了!”
“关姐姐!”
这边两人正说着,不远处扛着狼牙棒的姑娘大步跑了过来。
“关姐姐还好么?没有受伤吧?”
狼牙棒被她随手丢在地上,在泥地上砸出个坑,小姑娘猴急地爬上马车,扯着关思弦的衣裳左右观察着。
“没有没有,”关思弦被她晃得头晕,无奈按住她的手,“多亏了落落保护我。”
眼前的姑娘放下心,正傻笑着,忽然见不远处的叶槐秋与关颂朝着此处走来,具是凝重神色。
关思弦心中一紧,掀开车帘被落落扶着下了马车,看向行至近处的两个人。
叶槐秋皱着眉,眉宇间写满了烦躁。
不远处被绑在树上的黑衣人,已经坠着脑袋没了气息。
“这群刺客有问题,绝不是普通山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