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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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孩惶恐地站在舞台上,底下的观众打量他就像在打量马戏团展览的野兽。
魔术师温柔地抚摸他的头顶,柔声道:“别紧张,孩子,来,告诉我你的愿望是什么。”
男孩迟疑开口:“可不可以,治好我妈妈的病?”
这个冬天太冷了,绅士小姐们可以在烧着地龙的房子里过冬,贫民窟的穷人却买不起一件过冬的棉袄。
或者说,保持这种财富差异,才能让底下的人有卖命挣钱的动力,贵人老爷们才有源源不断的燃料投进发动机。
而在童话故事里,贵族永远是贵族,贫民永远是贫民,不存在鲤鱼跃龙门的神话。
不然鲤鱼都去跃龙门了,谁去当卖火柴的小女孩,当彰显公主王子善心的展示板,给看客欣赏。
男孩太年幼,还没懂这之间的逻辑关系,只是有时候会怨怼,为什么那些小姐宁愿把茶话会拿来装饰的点心倒进垃圾桶,明明在他看来,那些精致的食物是他妈妈工作一年都未必能吃上的。
为了给他妈妈挣够药钱,男孩在卖报之余还做了好几份兼职,现在才会在这个礼堂里。
一刻钟前,他还在出口处维持秩序,疏散拥堵的人群。
他冷眼看着平日里衣着光鲜的大人物们在火灾面前,也不过是被狼冲散的羊群。
愚蠢,懦弱,狼狈。
凭什么这帮蠢货什么都不用做,就有大把人将世界上最好的东西捧到他们面前,而他们这些人,就要当贵人们脚底的泥,衣角的灰。
就凭他们会投胎吗?
有人说运气也是实力的一种,这么看的话,男孩觉得自己和妈妈实在是运气太差了。
他妈妈没有投胎到富贵人家的好命,也没有被地主家傻儿子看上的运气。
于是在那个男人扔下他们母子之后,妈妈只有他了。
男孩身量还未长成,只到女人胸口。
他替母亲擦去眼角的泪,轻声安慰她,被女人搂进怀里哭泣。
在那一刻,他心里突然冒出一个恶毒的念头,他希望那个男人死在外面,再也不要回来。
他讨厌被抛弃,而只要那个男人不再回来,他母亲的世界里就只有她和他。
他们母子相依为命。
男孩的声音在舞台中央响起。
魔术师微笑着问他:“你确定是这个愿望吗?”
他补充道:“这个愿望是什么都可以。你确定只许一个治病救人的愿望?”
底下的观众在听清男孩愿望的一瞬间,纷纷扬扬的议论声响起。
“不是吧,就许这么简单的愿望。”
“他妈妈活过了这个冬天还不知道活不活得过下一个冬天呢。”
“他还不如许愿自己暴富,啧啧,穷人家的小孩就是蠢。”
观众的议论如千万只细密的蚂蚁,用口器噬咬男孩的每一寸皮肤。
他的脸色一瞬间无比难看。
突然,几锭金子被掷上舞台,散落在男孩眼前。
一个尖锐的声音响起。
“我和你买这个愿望,你下去吧,换我许愿!”
又是几锭金子抛上来,正好砸到男孩脸上。
他吃痛,不由痛呼出声。
底下笑声一片。
男孩脸色难看极了,他冷眼扫视礼堂内的所有人,轻蔑,讥讽的视线如附骨之疽,在他骨髓中生根发芽。
他将金子攥在手里。
他不禁想,这算什么,对他的施舍吗?
他们怎么可以一边心安理得地将别人当作牛马,一边将自己付的微薄报酬看作垂怜。
就因为,他们天生比别人更加平等吗?
魔术师仿佛没有注意到男孩的脸色,继续问道:“孩子,你确定是这个愿望吗?”
半晌,男孩才平静开口:“不,我改主意了。”
“我恨他们,”男孩指着礼堂内的所有人,说,“能不能让他们都去死。”
不是觉得他比他们都低贱吗,那让他们尝尝,被自己毫不在意的小老鼠弄死是什么滋味啊!
魔术师依然微笑,甚至是赞赏地看着男孩。
他说:“好,我为你实现这个愿望。”
下一刻,穹顶霎时黑了下来。天空如同克拉肯的巨口,向礼堂内的人们露出狰狞的面目。
宋言从男孩许愿的那一刻就站了起来。
摩肩接踵的礼堂内,她并不显眼。
但是舞台上的魔术师一眼就找到了她,甚至弯着眼睛向她行了个绅士礼。
他从一开始就知道她在这里!
甚至,是他故意将她引来这里,观看这场盛大的表演。
穹顶涌动的黑雾中,跳下无数黑色虚影。
一只鱼人跳到宋言面前。
鱼人上半身是长满了密密麻麻鱼卵泡的鱼头,下半身是腿。
腿修长白净,相当符合某些群体对白袜体育生的幻想。
它才刚刚进化出在陆地上行走的脚,行走不便,但对面前的饭相当垂涎。
于是它决定模仿远亲癞蛤蟆,一蹦一蹦地去够眼前的天鹅肉。
如果不是自己就是它的饭,宋言得承认这个鱼人其实长得丑萌丑萌的。
宋言从背包里抽出长刀,在手臂上划了一刀,【毒蘑菇】的血液具有腐蚀性和毒性,相当于给刀刃抹上一层鹤顶红。
刀身在半空中划过半月形的弧线,径直向鱼人斩去。
一道寒亮的刀光闪过,鱼人上下分离。
鱼卵泡在地上一个个破开,流出腥臭的脓水和一条条小鱼。
小鱼顺着脓水游到不远处一个倒地的人身上,欢快地从他眼眶钻进去,那人立刻抱头惨叫。
在鱼钻进他的身体之后,他的眼睛竟然开始往头两侧偏移,黑灰色的鱼鳞覆盖他的皮肤,脸侧长出鱼鳃,即将成为下一个鱼人。
宋言手起刀落,将面前这个人一道解决。
再将刚刚手臂上喷薄而出的血液洒在鱼卵泡上,刚刚还活蹦乱跳的小鱼瞬间失去活性。
就在这时,她感觉脖颈后突然袭来一阵寒意,却在半途夭折。
姜夜白眸中暗金流转,手里握着把长而窄的黑色弯刀,刀锋见血,将刚才在背后偷袭宋言的镰刀螳螂一刀毙命。
姜夜白快速道:“畸变种越来越多,我们先出去,这里施展不开。”
礼堂门口,原本是出口的地方也有大量畸变种涌入。
礼堂内的观众们四处逃窜,挤向出口,却正好遭遇涌入的畸变种。
恶狼闯入肥羊群,偏生肥羊没有一点自己是肥羊的觉悟,主动往狼口送。
大罗神仙也救不了。
宋言一边招架朝她袭来的畸变种,一边往出口处移动。
礼堂内一片血海,人类的残躯被随意丢弃在地上,堆成一座座小山。
畸变种太多了,人类又太弱了,这几乎是一场单方面的屠杀。
宋言不断砍杀畸变种,渐渐觉得脱力。但她不敢停歇,因为一旦停下,下一个被收割的就是她的性命。
这时,她耳边突然传来极轻的一个声音。
“闭眼。”
宋言闻言照做,阖上双眼,手中仍握着刀将向她扑来的一只□□兜头砍下。
黄绿色的汁液飙到她脸上。
下一秒,一道低沉的龙吟在她耳边响起。
那古老的生物从神话中走出,睥睨脚下一切生物,仿佛天生神灵。
宋言感觉自己被一条尾巴卷起,轻柔地放在背上,不断升高。
她暂时失去了视觉,听觉却更加敏锐,风声从她耳旁呼啸而过,底下人群的惨叫声不绝于耳。
然而在某一个瞬间,所有声音都不见了。
她的眼睛悄悄睁开一条缝,看见自己正骑在一条金色巨龙背上,龙鳞在阳光下闪着漂亮的金色光泽。
巨龙身侧是巨大的白色骨翼,在风声中呼呼作响。
下方,礼堂在巨龙的龙息里熊熊燃烧。
宋言从龙背上俯瞰,一片人间炼狱。
人类的血肉残躯混合着畸变种的尸体,随意横陈,断肢截面,暴露的青筋在突突地跳。
离她最近的那个人,外观看上去很掉san。
他的脖子被一刀切开,只剩下一道薄薄的皮连着脑袋。脖子以下半边身体被剖开,露出鲜红的脏器。
皮肤呈现出被灼伤的鲜红色,仿佛整张人皮被剔骨刀扒下来,露出红艳的内里。
更可怕的是,他的内脏表面,无数圆鼓鼓的淡黄色卵泡在慢慢膨胀。
卵泡里,是碧绿的虫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