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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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好像有些生气。”系统陈述道。
宋言摇头道:“谈不上生气,我只是讨厌欺骗。”
谎言是人心的裂痕,也许最开始只是一个孔洞,却会慢慢扩展成深不可逾的沟壑。
宋言不觉得这件事值得她生气,生气是很耗费能量的情绪,她天生情感淡漠,就连小时候讨厌那些孩子也是淡淡的,但一想起那几头肥猪,她仍压抑不住心中的恨意,不得不说,这也是一种本事。
啧,扯远了。
系统:“我早说了,心疼男人倒霉一辈子,他们嘴里没几句真话的。”
宋言右脚刚踩上台阶,闻言,好奇道:“我突然有点想知道,你对自己的性别认知是?”
系统回答:“我没有性别,性别是你们人类生造出来的概念。生物需要交.媾繁衍后代,以维持族群的稳定,但是我不需要。”
说这话的时候,系统切换成了中性电子音,说话完全没有语调起伏,像一块平铺直叙的木板。
这话说得相当理性,仿佛系统真的如它话里所说,永远正确、客观。
宋言忍不住拆穿它:“听起来,你被男人骗过?”
系统被戳到痛脚,声音顿时有了起伏:“......没有,你想多了。”
宋言:“哦。”
......
她来到楼上住户门前,卫兵从兜里掏出楼长事先上交的备用钥匙,插.进锁孔。
宋言推开门,闻到一股奇怪的血腥味。
闻起来已经不新鲜了,像是沤了很久的陈血散发出的酸臭味。
夹杂着什么东西腐烂的味道。
客厅,白炽灯投下惨白的灯光,一下一下地闪,综艺节目的笑声和男人的笑骂声在室内弥漫,声音来源不是电视,而是茶几上的录音机。
沙发上,躺着一根□□。
它的四肢和头颅都被砍下,只剩下躯干,身材中等,甚至看不出是男是女。
系统找到一个合适的词:“......人彘。不得不说,你们人类在残害同类这件事上一直很有想象力。”
宋言走近观察,这具躯干的断裂面相当粗糙,边缘是崎岖的锯齿状,像是一次没砍下来,多次重复才成功解决。
血液在尸体表面凝滞,不再流动。
宋言身后,传来一阵悉悉索索的脚步声。
她头顶的灯光剧烈闪烁起来,像是接触不良。
厨房门口,不知何时,站着一个穿着围裙的女人。她一只手拎着菜刀,另一只手抓着只鸡爪往嘴里塞。
仔细看,那是一只人手,被她咀嚼干净,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
指骨掉到地上,洁白、莹润。
一节指骨滚到宋言鞋尖前。
女人似乎不想让指骨散落在地,她弯腰捡起指骨,却怎么也找不到最后那节。
她的目光在地上搜寻,最后,顺着指骨,看到了宋言。
她愣了下,这间屋子很久没有外人来了,随即,两道冰冷的视线投向宋言。
女人四肢纤细,肚子高高隆起,看起来很不协调。
卫兵怔愣地看着这只怪物:“......它过来了。”
女人操着菜刀,朝宋言砍来,卫兵想扯着她躲开,宋言却纹丝不动。
生锈的菜刀没入宋言的身体,刀锋凝滞,像在切割一块冻肉。
一股寒意从肩膀处升起,瞬间沁透四肢百骸,女人高大的身影笼罩在宋言上方,发出桀桀的笑。
宋言按住女人的手,让菜刀不能再前进分毫,卡在她肩膀上进出两难。
下一瞬,菜刀崩裂成一个个灰色的像素块,散落一地。
女人的一只手也随之分解,她触电般缩回手,崩毁的痕迹蔓延到肘部,她惊恐地看着自己只剩半截的手臂。
她的腹部肉眼可见地瘪了一些。
系统:“[生命汲取],当向量操控到达生物层面,我觉得这个名称更适合它。你现在应该有不一样的感觉。”
宋言沉默片刻,有些犹疑:“我现在感觉有些饱。”
系统点头:“那就是了,在毁灭其他生命的时候,生命体蕴含的能量会自动归属于你。”
宋言肩头的伤口缓缓复原,只在衣服上留下一道裂痕和深色的血渍。
女人的肚子恢复到正常大小,袖子被砍断,露出手臂上密密麻麻的针孔和淤青。她跌坐在地,仿佛看到了极端恐怖的怪物,连滚带爬,躲到沙发后。
她和宋言之间隔了一道屏障,看不到宋言,让她安心许多。
即使两人同在一室。
刚才的打斗撼动了客厅里的沙发,人彘头朝下,半倒在地,断裂面的血痂掉落,一截长长的气管支出来,是氧化后的黄色。
女人被人彘砸在地上的声音惊了一下,她嘴巴张大,怔愣地看着这个曾经是她丈夫的肉.棍。半晌,才哭出声来。
她扶着那截不成人形的尸体,摸起来硬硬的,触感冰冷。她边哭边说:“我没想真的杀你的......是怪物、是怪物操控了我!”
她仿佛找到了什么救命稻草:“对!是怪物、我是被怪物操控了!我、我没有杀人,没有杀人!”
宋言看到她手臂上的痕迹,微微蹙眉:“怪物操控了你?”
女人连连点头:“对!我本来只是在心里想想,没想真的杀他的......他老是打我,我想过干脆给他灌瓶农药,我自己也灌一瓶,我们一命抵一命,一了百了......”
“但是我害怕......我不知道我是害怕杀他,还是害怕杀我自己。”女人回忆过往,忘了扶住人棍,尸体掉到地上,发出“嘭”的响声。
这声响把她拉出无边梦魇,回到现实。
女人慢慢找回理智,讷讷地讲述过往:“他喝醉后老是打我,清醒后又跪在地上扇自己巴掌,说他不是个东西,求我原谅他......但是下一次他喝醉酒,还是会打我。”
“等他醒来,又会跪在地上说他好爱我,离开我他会死的。”她喃喃道,“可是爱是什么呢?他说爱我,却每次都让我那么疼。”
女人虚虚望着前方,好像在凝望遥远的过去:“我后来想跑,但是被他发现了......他喝醉了,他把我绑在床上,拿针扎我,拿皮带抽我。”
“后来他醒了,又说他不是故意的。他只是、只是太爱我了,太害怕我离开,所以才把我锁起来......我不知道该不该相信他的爱,他跪着求我爱他,不要离开他的时候,我有点高兴,又有点害怕。”
女人沉默半晌,缓缓道:“我害怕他的爱,于是我想啊,我砍下他的手脚,砍掉他的脑袋,让他再也说不出欺骗我的话,再也不能对我拳脚相加,那他说的爱我,就是真的了。”
卫兵觉得自己cpu有点过载,他讷讷开口:“所以说,女士,你连死都想过,也没有想过反抗吗?”
女人笑了笑,在她憔悴的脸上,算不上好看:“我喜欢这个称呼,很久没有人叫我女士了......他们总是叫我老李家的媳妇。对啊,我连死都想过,也没有想过反抗,确实有点好笑。”
她靠着沙发一脚,扶上平坦的腹部:“其实是想过的,但我那时候怀了孩子,女人啊,肚子一旦大了,就被人套牢了。我一边想着要给孩子一个完整的家,一边觉得,其实他也没那么不好。”
室内狼藉一片,指骨散落一地,地上新鲜的血液和陈旧的血迹交织,凌乱无比。
女人竟然在这样的空间里安然坐下,谈论她的过去。
孕育的胚胎被杀死,她好像清楚自己培养皿的命运也将终结,看上去有些欣喜。
“我是个苦命人,阿强也是。他比我好一点,他有一点微薄的异能,这个我听官方的叫法是天赋,不过他没到可以吃皇粮的地步,只能卖苦力讨生活。”
“那时候他每个月能挣不少钱,我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挣的,听他说好像是加入了一个野外探险队,经常进辐射区。”女人回忆起这段,眼睛有了神采:“我没他本事大,算是那种靠男人过活的女人,每天只管操持家务,日子还算好过。”
“后来他在辐射区受了伤,回来的时候,一条手臂没了,为了治伤,我们卖掉了自己的房子,搬到这里来......我不喜欢这里,这里没有电视机,没有阳台,我们的狗也养不了。”
女人叹了口气,随意道:“但更难捱的是阿强脾气变得阴晴不定,他失去了一只手,也没了异能,日子变得很难过,只能靠我出去卖点小菜挣钱,钱他还老拿去买酒。”
“我在外面卖菜,遇到了阿娟,那是个很好的姑娘,她在干阿强从前干的那种活。我当时劝过她,她只是笑笑。其实想来也是,如果有选择,谁愿意拿人头挣钱呢?”
宋言捕捉到关键信息,插话道:“你见到陈娟的时候,她还在辐射区捡垃圾?”
女人怔了下,随即笑道:“原来他们做的活计叫这个,应该是吧。阿娟有时会拿些东西到我家,那些东西辐射区才有,从前阿强也常常拿回家,在地下市场能卖个好价钱。”
她继续道:“但阿娟第一次来的时候,阿强就发了火,我后来也就不让阿娟来了。我觉得,可能阿强看到阿娟,就像看到曾经的自己,这让他心里很不好受。”
“他一不好受,就打我,但更多时候是摊在沙发上不说话,我后来摸到了他脾气的规律,慢慢地,其实日子也就过下去了。”
卫兵忍不住问道:“女士,婚姻不该是相爱的人在一起吗?听起来你们更像仇敌。”
女人将一缕长发捋到耳后,轻轻笑了一声:“那是你们年轻人的想法,爱情是,婚姻不是。婚姻是合作,是买卖,到了最后谁也离不开谁。仇敌?其实一开始不是那样的,我记得......阿强天天酗酒,是从......他翻出一个盒子开始的。”
宋言敏感道:“什么东西?”
女人回忆片刻,从地上爬起来,在角落的杂物堆里翻出一个八音盒。
表面蒙了一层灰,擦干净,其实颜色很鲜亮,像是小孩子喜欢的款式。
拧紧发条,松开,八音盒上的音乐小人动起来,发出悦耳的声音。
“两只老虎,两只老虎,跑得快,跑得快......”
“一只死在今天,一只死在昨天,真好笑,真好笑......”
唱的是童谣,还是魔改版的童谣。
干裂的沙漠上,两只老虎在朝着远处的绿洲奋力奔跑,一只跑的快一些,把另一只远远甩在身后,很快就要够到眼前的绿洲。它得意地望了一眼身后的同类,继续向前跑去。
可就在它踏足绿洲的瞬间,绿洲消失了!绿洲是一片海市蜃楼,它被沙漠骗了!老虎呆滞地停下,它跑得口干舌燥,烈日当头,仿佛在嘲笑它的愚蠢。
越来越热、越来越干......它要死掉了......
......
“宋言、宋言!”
“......嗯?”宋言闷哼一声,缓缓睁开眼。
她看到两张熟悉的脸,一男一女,脸都是熟悉的,但是和名字对不上。
半天,理智回笼,她缓缓道:“我怎么了?”
“八音盒里面的发条锈蚀了,发不出声音,但是你着了魔一样,抱着它不松手。”卫兵揉了揉眉心,“我使劲拽你,也掰不开你的手。”
宋言缓缓张大嘴:“......我感觉只是睡了一觉。”
还做了一场梦。
系统无语道:“是我电晕了你,不然你着了道都不知道。说吧,你都看见了什么?”
宋言想了想,如实描述:“我看到了......两只老虎,在赛跑,一个跑得快,一个跑得慢......”
宋言三言两语描述完自己所见,还要应付卫兵的问题,他们接下来怎么办?
只有短短几天,卫兵已经不自觉把自己放在从属的位置上,对宋言的感情,也从一开始的恋慕变成了钦佩。
宋言这种人,好像天生就有安定人心的力量,反正感觉跟着她,事情就稳了。
宋言听到卫兵的问题时,愣了愣神,不久前也有人问过她这个问题,她那时候的回答是什么?似乎是把提问者带到自己家里避难。
而再次遇到这个问题......
宋言思索片刻,道:“我们去解决怪物,我倒真想看看,这只怪物有几个脑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