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从昏迷中醒来,看见一张慌乱的脸。那孩子见她醒了,高兴地跟什么似的——她这时才发现,孩子一闪褴褛,满脸污渍,只有一双眼睛,亮的惊人。
她呆住了。
胸膛里,一颗心在跳动,她无法描述那种心情。
这就是人类吗?可是,好奇怪。
为什么,我好想摸一摸他的眼睛,好想擦一擦他的脸,好想和他说一说话……
“你、你叫什么名字?”她忍着痛问。
“你会说话!”
那孩子不仅没被吓了一跳,反而跃跃欲试:“我叫魏婴,你好!”
“我叫——”
“我叫桐月,魏婴,我欠了你的情,我以后一定会帮助你,还你人情的。”
她露出浅浅的笑。
*
桐月是海里的鲛人。
出于一场风暴,她和魏婴结识了。
两个孩子,年纪都不大。魏婴父母早逝,一人流浪至此。桐月被浪花拍打到未知海域,族人还未找到,两人互相陪伴。
她贪恋魏婴的温暖,生出了一直留在此地的愿望。
族长找到她,告诫她:“你该回去了,人类世界不是你该久留的地方。”
“我欠他一命,我还没有报恩。”桐月执拗。
族长明白。
这哪里是报恩呢,分明是动了心了。
桐月是鲛人这一代最有天赋的孩子,大概正如预言所说的那样,这孩子必然要经历一次情关了。
以自己的死亡为代价,像是飞蛾扑火一样燃烧尽自己的生命。
这是没办法阻止、更没办法干涉的事情。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
桐月被强制带回了海洋。
鲛人的日子,是漫长而无聊的。
回去后,她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坐在窗边,看着游来游去的鱼儿,回忆他们相处的点点滴滴。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族长看了叹气。
他心底明白,这孩子要经历一番磨难,可作为族长,他不忍看见孩子过刚易折。
他封印住了她的记忆。
当如那天一样的恐怖风浪出现时,预言警示他,该有的因果,依然要发生。
让她去吧。他心想。
“桐月,你欠了人情。要上岸还情。此情不还,终身道行无法进益。”
“爷爷,桐月明白了。可是,我去哪里寻他呢?”
“云梦莲花坞,魏婴就在这里。”
她幼年受了伤,损伤到经脉,多年来修行进益缓慢。
如今乍然逆天而行,已是强撑气力。
桐月目光复杂,回到了魏无羡脸上。
“桐月——”他还沉浸在桐月醒来的喜悦里。
桐月说:“魏无羡,你记得以前的事情吗?”
她心里有些期待。
然而,得到的答案又让她不免有些泄气。
“怎么了,你想让我想起什么?”
桐月摇了摇尾巴,泠泠作响。
一阵光芒闪过。
他能感觉到怀里的温香软玉。那双手,亲昵地揽着他的脖颈。
桐月看着他,眼底纯澈,嘴唇微动。
“魏无羡,倘若我说,我喜欢你呢?”
!
魏无羡的耳朵一下子红了。
被那双小心翼翼的、含情的眸子注视,他只觉得大脑一片空白。
内心的雀跃,随着嘴角的翘起泄露了出来。
猝不及防的,唇瓣传来温热的触感,那是属于她的,令人安心的海洋气息。
他扣住她,加深了这个吻。
他用行动表明了自己的心意。
后来,魏无羡无数次的回想,如果时间能停留在这一刻该多好。
怀里的少女,身体逐渐变得轻盈透明,身形化作淡淡的蓝。
他想上前抓住她,却只摸到一片虚无。
“怎么会,怎么会这样?”
他声音发颤,慌乱不已。
“魏无羡,我走了,”桐月微笑着说,“以后可别那么淘气了。”
好像在一瞬间褪了色。
桐月的消散是迅速的,就像风吹过,涌起一排排麦浪,她的消散势不可挡。
魏无羡不可置信,他不接受这个现实。
他的手颤抖着,眼睛通红一片。
“桐月,桐月,你别走,你不是醒来了吗?”
“你喜欢我,我也喜欢你啊,你别走,好不好?”
他像一只被遗弃的小狗,发出最后的恳求。
桐月没说话,只是轻轻地抱住了他。
魏无羡下意识回抱住。
下一秒,蓝色的流光一瞬湮灭成泡沫,什么也没留下。
“桐月?”
没有人回应。
泡沫四散飞走了,鱼缸里什么也没有,好像他和桐月的相识,只是一场梦。
“明月桐月,照我罗床帏。”
“忧愁不能寐,揽衣起徘徊。”
“客行虽云乐,不如早旋归。”
“出户独彷徨,愁思当告谁?”
“引领还入房,泪下沾裳衣。”
“老板,唱的好听啊!”
堂下掌声大作,众人哄笑推搡,一个瘦弱的少年踉踉跄跄站上了台。
背对着众人的女老板,这时转身一笑。
“客官,可有什么事?”
这个女老板倒是貌美。肤色雪白,浑身如玉般散发光泽。海藻般的头发掩盖部分肌肤,一双清冷的眼睛含了笑,又冲淡几分冷意。
站在大庭广众之下,被一堆大汉嘲笑,对自诩矜贵的金凌已经是奇耻大辱。但一想到舅舅的嘱托,他虽然不习惯这种情形,还是赧然道:“你、你能不能把你们家酒都卖给我?”
女老板挑了挑眉:“都卖给你?”
“对,卖给我们兰陵金氏,”金凌说,“我都要,以后你就专供金家,不用在这里当垆卖酒了。”
可堂下的酒客不乐意了。
美酒自然是大家一起享用,哪怕是四大世家的金家也不能仗势欺人,何况这新来的酒娘子酿的一口好酒,人又貌美多才,怎能金家小公子一句话就要人家不做生意。酒娘子不做了,他们还能去哪里寻一个如此宝地,有酒喝,有曲听,有美人陪呢?
“金小公子,你这话我就不爱听了。酒娘子的美酒,人人喝得,皆大欢喜,若要专供你金氏,旁人不得饮用,岂非过于霸道?”
不知人群里谁先开口了,其他人纷纷赞同,乌泱泱一片热闹。
从人群里走出的男子,身形纤长,一身玄衣,腰间别着一只漆黑的笛子,垂着鲜红的穗子。虽然戴着面具,但金凌还是一眼就认出了来人。
“你!”
他瞪大眼睛。
男子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虽是对他说,眼睛却紧盯着酒娘子。
“想必,酒娘子自己也不愿意吧?”
女人倚在墙边,如云的乌发松松垮垮地垂在肩上。
她嘴角微笑,两只动人心魄的媚眼钩子一样勾住了男子的心。
“愿意不愿意,有什么要紧。桐月在这里开酒肆,只是为了等一个故人罢了。”
“魏某斗胆问一句,桐月姑娘可等到人了?”
桐月笑了。
她看着魏无羡,一步步向前,与他对视。
“或许,已经等到了。”
她轻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