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树林后,视野豁然开朗,再往前是茂密的樟木树,掩住了一条幽静小路,从小路过去可以看到一排错落有致的灰墙矮房,据孙二狗说,这里是张家村,大概三十多户人家,都在景区里混饭吃,花婆就住在村口那户人家,门口挂了指示牌。
孙二狗将人送到花家门口,约定一个小时后再碰头,他先回去打听那山洞的位置。
花婆住的房子看起来并不起眼,要不是门口的长板凳上坐满了人,各种摄像仪器在门堂里晃来晃去,宋温峤绝对不会在这里驻足。
花婆的孙女雇了几个村民照顾游客,也防止游客哄闹乱窜,门口挂了警示牌,进屋后禁止拍摄。
宋温峤和秦少淮出现后,四处搜集素材的博主们不由自主将摄像头转了过来,宋温峤几乎是下意识地背过身,一把将秦少淮搂进怀里,抬起手臂挡住他的脸。
秦少淮无奈道:“宋先生,你是不是太小题大做了?”
宋温峤眼神阴沉睨着他:“是你太招人了。”
“你这是无理取闹。”
宋温峤深吸了口气,也觉得自己失态了,他捏了捏眉心,耳边突然传来嗡嗡声,像是有人在窃窃私语,又像是蚊子叫的声音。
他捂住耳朵,凌空挥了下手,“是不是有蚊子?”
“现在还不到四月,怎么会有蚊子?”秦少淮禁不住有些担忧,他摸了摸宋温峤的脸,“是不是太累了,待会儿就下山吧,先回酒店休整两天,你好好睡个觉。”
宋温峤听不太清他在说什么,总觉得那声音环绕在他耳边,又像是从他脑袋里窜出来。
花婆的孙女花巧巧走了过来,向他们核实了身份,坦然问道:“你们要看命,还是看记忆?”
她过于爽快,甚至没有任何铺垫与宣传,与那些斜教组织的套路完全不一样,口气轻松得仿佛在问你可乐还是雪碧,以至于秦少淮都不敢小觑花婆的神力了。
宋温峤恢复了一点精神,拿出矿泉水来喝。
秦少淮和花巧巧交涉,问道:“看命和看记忆有什么区别?”
“价格不一样,看命简单填表就行了,看记忆的话,表格复杂一点。”
宋温峤张了张嘴,他想看一眼前世的记忆,可想起他由来已久的梦,却突然临阵退缩。
秦少淮见他犹豫,便说:“看命。”
花巧巧给了两人表格,让他们填好了再进去。
两人在长板凳上坐下,举着表格仔细阅读上面的信息。
旁边几个人正在吐槽,这地儿又贵又简陋,花婆挣这么多钱,也不知道提高一下服务意识。
宋温峤头疼欲裂,艰难地说:“生辰八字、姓名、身高体重......星座?中不中,西不西,这表格看起来是个障眼法,真正的门道应该在里面。”
温热的手指触碰在他太阳穴上,秦少淮起身站到他面前,替他按揉头上的穴道。
宋温峤仰头看他,逆光里,秦少淮的脸隐于黑暗,眼眸却一片清明。
宋温峤突然就笑了起来,疲惫感瞬间消失,头脑是前所未有的清醒,“上一次你替我按摩之后,我们就分手了。”
“你记错了,那时候我们根本没有在一起。”秦少淮淡淡地说。
宋温峤笑了笑,他想不明白,他们是从哪一日开始交往的,是他初吻的那一日?是在医院的那一日?还是之后的某一日?
秦少淮对他可以称得上是逆来顺受,可他从来没听秦少淮对他说过任何一句喜欢。
宋温峤心里的野兽逐渐不再满足现在拥有的一切,他迫切地想要确认对方的心,却找不到任何一个对方爱自己的理由。
他越是肆无忌惮索取对方的身体,就越是害怕对方是自己强取豪夺而来,于是他越发贪婪,试图用这样的方式将对方囚禁。
这种病态的欲望逐渐啃噬他的精神,令他疲惫不堪。
宋温峤环住他的腰,将脸靠在他胸口,闷声闷气道:“以后不许跟我分手。”
“好多人呢,你怎么回事?”秦少淮脸红得发烫,连忙将他向外推,拿起表格说,“我先进去。”
宋温峤点点头,把登山杖递给他:“拿好,别乱吃东西,情况不对就出来。”
“知道了。”秦少淮拿上东西往里走。
花巧巧拦了他一下,“登山杖要不然交给我吧,里面地方小。”
秦少淮淡定道:“我左脚间歇性痉挛,当拐杖用的。”
花巧巧愣了愣说:“那你还来爬山呢,身残志坚啊。”
秦少淮脸不红气不喘说:“没办法,得锻炼身体。”
“行,进来吧。”
进门之后先是客厅,穿过客厅是天井,然后进入花婆所在的房间,整间房子的构造是前后贯穿的格局,房间里没有开灯,窗帘紧闭,墙面上挂着布艺装饰,穿堂风肆虐而过,无端带来了一抹阴森之气。
花巧巧在门口站定,请秦少淮自己进去。
进门处摆了一面穿衣镜,头顶亮着一盏昏黄的小灯,花婆坐在屏风后面的四方桌前,脸上笑容温和,但在这阴暗的房间里却显得有些恐怖。
花婆和视频里一样盘头、簪银饰,穿着蓝色扎染棉麻布裙,瘦骨如柴的手腕上戴着一条彩绳编织的腕带,上面串了几颗荧光珠子,她抬起手,声音喑哑又低沉,“坐吧,年轻人。”
花婆将表格拿在手里,眯着眼看了一会儿。
秦少淮环顾四周,房间里摆满了银器装饰和布艺制品,窗台上摆着几个玻璃花瓶,插的不是带根茎的鲜花,而是在玻璃瓶里装满了各种花骨朵,然后泡满了水,在幽暗的环境下,那水似乎呈现了粉红色。
隐约间,有一股淡淡的血腥味飘了过来,秦少淮揉了揉鼻子,把眼镜往上推了推。
“秦少淮。”花婆突然喊了他的名字。
秦少淮点头:“没错。”
“出生日期九二年二月二十八日?”
眼镜再一次滑了下来,他不厌其烦推眼镜,说道:“花婆,我是二月二十九日生的。”
花婆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恍然道:“哦,九二年二月二十八日。”
秦少淮最后推了下眼镜,把身体凑上前,与花婆就隔开半米距离,大声说道:“婆婆,九二年二月二十九日。”当他凑上前时,那股带着腐味的血腥气变得浓烈。
花婆说:“知道了。”
秦少淮眼神微微一变,他坐直身体,把手肘撑在桌面上,拇指托着下巴,用食指顶住鼻梁上的眼镜,间接挡住了嘴唇。
花婆似乎不太想和他交谈,后来又问了几个问题,表格上已经写过,秦少淮简单地回答了她。
花婆轻轻点了下脑袋,缓缓说道:“年轻人,你上辈子是猎户,生于山间,死于山间。”
秦少淮拧着眉琢磨了半天。
花婆说:“你如果还想知道更多,我可以让你在梦里回忆起那段记忆。”她端起桌上的茶壶,沏了一杯茶,“只要你喝了这杯茶。”
秦少淮双手自然下垂,问道:“这杯茶我可以带走吗?”
“人有来路,亦有归途,若是不信,便无轮回。”花婆将手扣在茶杯上,眼神犀利道,“年轻人,请回吧。”
秦少淮不考虑,也不逗留,拿着登山杖转身就走。
在他离去之后,花婆扭过头,对着虚空说道:“是他吗?”
宋温峤交替秦少淮进来,在他进门的一瞬间,花婆猛地转回头,声音颤抖道:“是他!”
宋温峤没听清她在说什么,自进了这间屋子后,耳边的嗡嗡声就没停过,他打了两下耳朵,想把耳鸣声拍走。
黑暗中,花婆喉头滑动,紧张地吞咽口水,从他手里接过表格后,双手不自觉地颤抖。
宋温峤坐下,听她问道:“你叫宋承祖?生于九一年八月十八日?”
宋温峤点头:“没错。”
花婆眯着眼看表格。
宋温峤轻飘飘问:“不多开盏灯吗?”
花婆感觉到了他的挑衅,但显然宋温峤不是第一个质疑她能力的人,她表情淡然道:“你上辈子是位将军。”
宋温峤微怔,旋即恢复镇定,问道:“将军?历史上哪位将军?”
“九千年前。”花婆声音低沉,逐字逐句道,“虞国将军——慕容长天。”
宋温峤头疼得厉害,九千年?历史书都没有九千年。
“多谢,我该走了。”他揉了揉脑袋,那烦人的声音让他无法继续逗留。
花婆阴恻恻的声音自后背传来,顺着屋子里的阴寒之气,飘入他的耳朵。
“你欠这座山脉一件东西,所有生命都会扑食向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