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惊慌时睁大眼睛牵动眼尾之处,一朵无人可见的暗红色鸢尾花悄然绽放。
“啊!”
他惊恐地叫了一声,紧张地闭上眼睛等待自己倒地时候传来的痛感,却迟迟等不到想象中的疼痛,睁开眼睛才发现,原本应该跌在地板上的他,似乎一屁股坐进一个软绵绵的垫子上。
微弱的射灯在黑暗中闪烁着暖光,照亮了一小范围的空间,仿佛在禁闭室中支起的保护屏障。
温子溪缓缓睁开眼睛,觉得灯光有些刺眼,不过却还是勉强看清楚了周围的情形。
四面封闭的墙面在最深处角落的位置里,藏了一个仅能够容纳一人的暗格空间,被他幸运地撞了进来。
“啪嗒”一声,一个硬硬的东西掉到了温子溪后背,硌得他后腰生疼。
“这是什么东西……”
温子溪反手一摸,拿了出来。
——是一个上了锁的笔记本。
纯黑色的硬纸封皮在黑暗里散发着微弱的光芒。
上面赫然印刻着一行小字:
——致温德里奇.卢卡斯。
卢卡斯?!
温子溪惊讶地翻开了笔记本,硬质的封皮锁扣闪过一丝红色电光,仅仅在他手上略微阻滞了一下,就被强行打开了。
少年没察觉到任何异常,津津有味地看了起来。
他不知道的是,因为他本人是神力绝缘体质的缘故,对于一般人来说几乎无法解开的禁制,在他面前脆弱的宛若无物。
这是一本日记本,温子溪才看了第一行,就知道自己想错了。
写日记的人在第一页写了日期,算算年份,这本日记大约是在18年前,一个姓氏同样为卢卡斯的人写的。
结合他一周目从卢卡斯那里得知的情况,这本日记基本上可以确定是过去的教皇写的。
日记的内容如下。
神历1968年,12月31日,神诞日前夕。
通过我的不懈努力,我终于来到了神圣的中央圣殿!
这里比教义里描述的还要华丽神圣一万倍!在这里每一个角落都是那么的庄严肃穆!
在圣殿的前方,是宽阔而明亮的大道。
在大道两侧,是高高矗立起来的神像雕塑。
墙壁上还有很多神秘的图腾,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
这就是我希望奉献出一切的向往之地啊!!
即将举办的第一届圣子净化仪式,我十分荣幸的成为了最受关注的神仆后选人之一。
这对我来说简直像做梦一样!
主教告诉我们,如果能够赢过剩下三十二人,我将有机会见到尊贵的吾神。
那对我来说一定是更加广阔的世界!
加油!温德里奇!
寥寥几笔干净工整的文字将日记主人的形象跃然于纸上,温子溪笑了一下,翻开了第二页。
神历1968年,1月1日,神诞日。
净化仪式第一天,就对我们的悟性进行了考验。
我以为净化仪式只是简单的用来洗涤我等罪孽的灵魂而已,没想到竟然是让我们献出忠诚……
究竟是什么样的东西才能够向吾等伟大之神表明忠心。
夏尔说是清晨最娇艳的鲜花,杜乐说是最新鲜的牛羊,可是那些东西都是寻常教会祭祀时用过的东西。
想要激活那被鲜花铺满的盛大祭坛,究竟放什么东西能够获得神的青睐?
我想这才是我应该思考的重点。
端正的文字到此结束,后面的字迹逐渐潦草起来。
神历1968年,1月2日,神诞日第二天。
我们用尽了各种方法尝试,都没能开启祭坛,反而惹怒了主教,他罚我们所有人关禁闭室。
禁闭室真的太恐怖了,我无法想象中央圣殿里居然会有这样的地方。
这里不该是所有圣子们梦想中的乌托邦吗?
为什么我会看到玛丽亚在这里?????
我竟然看到她被教会附近徘徊的流浪汉乞丐们玷污,不断求救的声音凄惨而绝望,可却没有任何一个人来帮她。
我亲眼看见吗玛丽亚被他们撕破衣服扔在地上,那些乞丐们兴奋地朝她走过来。
她崩溃地哭喊:“救救我!温德里奇!”
我不顾一切地冲了出去,却被看不见的墙壁拦在了旁边,只能眼睁睁地望着她受辱,最后不堪忍受痛苦昏迷过去……
凭什么?!
她只是一个善良可爱的姑娘,就因为一个人在夜色赶路,就要遭受这样的事情吗?!!
神为何要如此(墨迹晕染)??
对不起,我现在思绪很乱,那个幻象实在太真实了。
真实到我忍不住带入了真情实感。
我不是质疑伟大的吾神,我只是……对附加在玛丽亚身上的命运赶到不公。
离开禁闭室之后,我捂着脑袋坐在冰冷的石床上,头很疼,身上更疼。
但这样冰冷的温度却正好能够让我的头脑冷静下来。
主教说过,我看到的只是禁闭室里所产生的幻象,并非真实发生的事情。
对,都是假的。
这仅仅是一种针对我的惩罚手段,只是有点逼真。
……好吧,不是有点。
比起在意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我更应该思考献祭什么才能够表明我对神的忠诚。
神历1968年,1月2日,神诞日第二天,下午。
刚才夏尔和劳克斯起了争执,他们两不知道在禁闭室里看到了什么,一出来没说几句就大打出手,而且还是在众目睽睽之下。
夏尔很生气,他把劳克斯揍得鼻青脸肿。
劳克斯也怒极,他一直想要报复夏尔,于是他用尽全力反击,可是夏尔的身体素质比劳克斯强太多,他三拳两脚就解决了他,然后他一脚踹向劳克斯,把他踹翻在地。
可夏尔没注意,他们两人打架的位置里楼梯很近。
劳克斯直接从五楼楼梯摔了下去,一命呜呼。
他摔下来的动静很大,在一楼祭坛大厅的杜乐也听见了“咚”得一声,重物撞击地面的巨大声响。
夏尔失手打死了劳克斯,他也吓坏了,急匆匆地在我们面前解释原因。
他说自己是失误了,但是也是因为劳克斯率先攻击了他,他不得已自卫而已。
其实无论他跟不跟我们解释,我们都只会把他当作杀人犯来处置。
大家商量说,把夏尔绑在祭坛大厅,这样子路过的人能够监督他,也不至于把他饿死。
夏尔迫于无奈,接受了这个提议。
神历1968年,1月3日,神诞日第三天。
夏尔死了。
他的嘴巴被用胶带死死粘住,脖子上留有明显绞杀的痕迹,死相惨状。
我们根本不知道凶手是谁,以及他的动机是什么。
讽刺的是,两天内无人激活的祭坛,被激活了。
主教很高兴,大力表扬了激活了祭坛的圣子。
——那个已经了无声息的夏尔。
……我好像知道了什么样的祭品会获得吾神的青睐了。
不止我一个人,其他所有人都反应过来了。
可我绝对不会认同的。
我呼吁大家要遵从自己的良心,不要做令自己后悔的事情,更不要去杀人。
大家都沉默地点了头。
我心中松了口气。
神历1968年,1月3日,神诞日第三天,下午。
……我又在禁闭室里看到玛丽亚了。
她怀孕了,那双目赤红的样子实在太可怕了。
我看见她无数次想要用菜刀捅破自己的肚子,但都被我制止了。
她绝望地崩溃,我也无法在确信这是禁闭室的幻象。
不论是不是真的,我都想告诉她,那不是她的错,希望她能够原谅自己。
可是她就像是疯了一般,拼命挣扎着,尖叫着,不断地用手掌扇着自己耳光。
我既阻止不了她,也无法让她彻底脱离苦海。
……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
神历1968年,1月4日,神诞日第四天。
昨天离开禁闭室之后,我就发现大家的面容都非常憔悴,我想准备做一顿大餐来给大家打打气,就一大早来到了餐厅。
可我刚打开储物柜,就发现里面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
我询问主教,能不能补充点粮食。
他竟然用一种十分诧异地眼神看我,然后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我听不懂的话。
“你还没发现吗?”
发现什么?
我没来得及问出我的疑问,他就转身离开了。
但很快,我就知道了。
——又死人了。
这次,足足少了15名圣子。
他们的身体凌乱的堆在了祭坛之上,形成了一个惊悚的肉山,从他们身上流下来的血液染红了祭坛的池子。
我望着那漫出来的血水,目光灼灼扫了一眼剩下的所有人。
明明都还是一张张熟悉的面孔,却在祭坛里燃着的烛光照耀下,显得狰狞陌生得令人恐惧。
我心里说不出来的冷。
……我真是一个无能的人。
神历1968年,1月4日,神诞日第四天,下午。
禁闭室里夜雨交加的夜晚,我看见玛丽亚难产,勉强生下了一个死婴。
意识弥留之即,她抱着染血的教义,竟然释然地笑了。
那张美丽而苍白的脸颊上,没有泪水,却带着无尽的哀伤与痛苦,又有几分解脱的意思,仿佛是被世界遗弃的孩子终于找到归处,不再孤独。
她笑着离开了。
而我根本却不敢看她,狼狈地逃走了。
我是一个可笑的懦夫。
既救不了她,也救不了圣殿里的其他人。
神历1968年,1月5日,神诞日第五天。
……我杀人了。
我、我保证,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我一出禁闭室,就发现外面的天空是黑的,一个人就从我身后扑了过来。
我反应快躲过了,一抬头就见杜乐拿着一把镰刀朝我扎来。
镰刀从我的侧脸划过,差点伤到了我的眼睛,我害怕极了,直接压倒杜乐抢过了他手里的镰刀。
接下来……我也不知道我是怎么了。
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杜乐已经被扎了十几刀,面目全非,彻底没气了。
——我像疯了似的逃走了。
温子溪看到这顿了顿,缓缓吐出郁气才鼓起勇气继续往下翻。
后面的字迹更加潦草,甚至看起来不像是人手写的,他需要仔细辨认才能看懂。
神历1968年,1月6,神诞日(墨水浸湿了纸张的痕迹)。
昨晚圣殿里多了好多穿着修士服的怪物,我没有找到任何活着的同僚,为了躲避那些怪物,我不得不藏在了禁闭室里。
太可笑了,我最害怕的地方,如今竟然变成了最安全的地方。
我怀疑我始终找不到的同僚们,都变成了怪物。
怪物们的面部特征,行为习惯,都和我观察到同僚的反应一模一样。
更重要的是,我看到了被我亲手杀死的杜乐变成了怪物朝我冲过来,手里还拿着那个镰刀。
而我,大概也要变成怪物了。
趁我还没有像我的同僚那样失去理智之前,我必须毁掉象征着圣殿权柄的“钥匙”……
(墨迹大面积晕染部分)
才能阻止这荒唐的一切,救出所有人!!!
日记到这里就戛然而止了,温子溪看完之后,久久无法把写日记的人,和刚才他见过的教皇对上号。
——这简直就是两个人的程度。
日记里的温德里奇富有正义感且充满责任心,他会因为自己的无力而自责,会因为自己的过失而懊悔,甚至还会为了拯救他人而努力。
完全和那个笑里藏刀的冷漠男人不一样。
温子溪猜测,温德里奇应该没有毁掉他想要毁掉的东西,然后在第七天,他经历了什么转折,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而他,要找的或许就是这个本该被摧毁的东西。
温子溪想清楚之后站起身,突然注意到了眼前这个秘密隔间里,极其违和的一个地方。
他猛然想到,如果温德里奇在第六天就把日记本留在了这里,那么……
——又是谁在这个隔间装上了射灯,铺上了地垫?
“咔擦”一声,禁闭室的大门被人从外面打开,阴森惨白的冷光从门缝透进本该漆黑一片的禁闭室里。
温子溪死死盯着逆光投射在墙壁上的身影,脊背发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