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惕思忖片刻,心中有了计较。
——必定是那姓赵的县官也参与其中。
只是不知陈仲理和陶甫定许了对方多少好处,竟能如此简单就办下此事。
薛惕来之前,绝不曾想到孚县诸事之间的水竟这么深,千丝万缕,错综复杂。
眼下当务之急,还是得找到妙衍,再与她商议为上。
*
妙衍与卓天放坐在客栈二楼,见薛惕进了织坊许久尚未出来,便打算直接联络他。
卓天放听了妙衍对薛惕身份的说明,一时惊讶地半晌说不出话来,睁大着眼睛望望妙衍,又看看织坊。
“师姐,你……他……这……?”他仍感到不可思议。
妙衍并不在意,低下头以传讯玉牌联络薛惕。
今日清晨时分,柴玉澄传来讯息,言定此事或牵涉官府,不可轻举妄动。如此一来,仅靠他们二人难以继续查下去,必须借助薛惕的力量。
薛惕此刻正看着那些信,突然感到腰间玉佩发出淡淡清光,拿起来晃了晃,一张浮空的纸的虚影便投射在他眼前,上书:“速来通财客栈二楼”。
薛惕将手在陈仲理的那些信上又是一抹,文字恢复原样。他将书桌整理了一番,撩起衣角朝织坊对面的客栈跑去。
他甫一进客栈,小二便热络地上来迎客。薛惕瞥见他的左手缩在袖子里不拿出来,心下立刻了然此人也是着了萤月教的道,皱着眉避开他,径自上了二楼。
仲春时节,百花争艳,客栈窗台上摆着许多花草小植。薛惕登上二楼,一眼望过去,便是妙衍。
她临窗而坐,衣袂间一丝不苟、清冷疏淡,雪白的肤色映在日光下显得十足的光彩照人。一阵微风拂过,撩起她额前的几缕发丝摇曳,衬着窗台上的各色花草,竟于寡淡中平添一丝清丽。
薛惕正要上前搭话,猛又瞧见妙衍的对面坐着个浓眉大眼、挺拔英武的男子,眉头顿时拧了起来。
——那男的好生面熟,似乎上辈子与他交过手。
薛惕快步过去,笑着对妙衍道:“真人。”
妙衍朝他颔首,介绍道:“这位是卓天放,我的师弟。——这位是薛惕,我的弟子。”
二人各自见过礼,薛惕在妙衍身旁坐下了。
卓天放打了个招呼,偷摸着打量起薛惕来。
——这人虽生得英俊,可也忒阴柔了些,跟妙衍师姐放在一起,竟说不上谁更漂亮。再则,他这修为也太差了吧,怎么配得上师姐?”
妙衍看向薛惕,终于开口:“你这织坊有问题。”
“哦?”薛惕撑着下巴看向妙衍,明知故问道:“真人何出此言?”
妙衍将昨晚入府查到的事情简要地说明了一遍,接着道:“我与卓师弟暂时没有头绪,这才请你来商讨。”
薛惕喝了口茶,故作沉思了一会儿,才道:“此事会不会和县衙也有关联?这段时间以来,孚县多人无端暴毙,若是负责的县官,早已查个底朝天了,可这里的老爷却似乎没什么动静。”
卓天放笑道:“你倒是个聪明的,柴师姐也这么说。”
薛惕假笑:“卓真人过誉了。”转头对妙衍道:“今日下午我或去拜访县官,二位可要一道?”
卓天放正要答应,妙衍却道:“我与师弟身份特殊,不便同行。你一人前去,回来将情况说与我二人即可。”
*
薛惕乘着轿子被抬进府衙后院,刚打起帘子走下轿子,知县赵樘便走出来笑着迎道:“贵客光临,有失远迎。”
薛惕同他打哈哈:“草民见过赵大人,久仰久仰。”
两人进了堂屋,从天文地理聊到诗词歌赋,打太极愣是持续了一炷香的工夫,还没说到正题上。
薛惕心中骂道:好你个姓赵的,跟爷在这儿兜圈子,当我真不知道你们那些苟且么。今日若不问出个究竟,我薛惕改明儿就嫁给妙衍。
便笑道:“平日里薛氏的生意多仰仗大人照拂,这才有今日的产业,大人公务繁忙,今日特地抽空面见草民,实在荣幸之极。”
一旁的小厮赶忙将礼物呈上来,薛惕道:“一点心意,大人务必收下,聊表寸心。”
赵樘的仆从将礼物收了,他本人只道谢,笑眯眯地喝了口茶,说些客气话。
薛惕朝小厮使了个颜色,小厮识趣地退了出去。
他低声道:“地皮的事陈仲理已与我详说了,不知大人打算如何处置那一干人等?”
赵樘心中一凛,心道陈仲理从将此事未告知第三人,而这竖子花言巧语,怕不是来诈他的?转念一想,自己与陈仲理往来的书信皆被施了萤月教法术,平常人根本看不出来,面前这人却知道了,莫非姓陈的已告诉他了?
也难怪,这薛惕毕竟是薛氏未来的家主,告诉他也没什么奇怪。
赵樘思及此,终于将事情一五一十地道来。
薛惕听着时不时点头附和,心里却早已掀起了惊涛骇浪!
原来陈仲理、陶甫定和赵樘三人,早已约好借萤月教法术,将小立村众人全部杀死!
薛氏的产业在孚县已遍地都是,但谁会嫌钱少?织坊需要扩建,孚县地价近几年来涨了不少,若是按照通常办法收买,一来按照朝廷法令不被允许,二来村民们也不会同意。
他们便想了如此狠毒的计谋,等村民死光了,直接将地皮收来。
再则……薛惕明白,那些死去的人,对萤月教来说,是多么好的养料。
薛惕试探地道:“赵大人,此事说出去恐有杀身之祸,万勿走漏风声啊。”
赵樘拍拍他的肩,拈着胡须,“薛公子放一万个心!此事若是泄露了,莫说你们薛氏要遭殃,就连本官这头上的乌纱也是不保。”
薛惕继续与赵樘聊了一会儿,后告辞离去。
他吩咐轿夫去通财客栈,在轿子里细细梳理已有的线索。
萤月教笼络陈仲理、陶甫定与赵樘三人,为其铺路,招徕大批教徒;
陈仲理、陶甫定欲借萤月教,以血腥手段谋取地皮,建造更多织坊;
赵樘的目的并不重要,暂且略过。
——那么陈仲理借薛菡的牙齿,到底要害谁?
薛惕像是想到了什么,表情一凝,复又仰面大笑。
那些他曾经铭记于心的法术,此刻却仿佛变成了一把把尖刀,插在他身上,血肉模糊。
因为他终于发现,自己从杀人的刀,变成了别人砧板上的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