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莫名有些委屈。
崇琰做的事,与他薛惕有什么干系?
眼前的场景又变了。
星月漫天,海水静悄悄地涌到薛惕的脚边。
他一深一浅地在海岸边走着,寻找妙衍的身影。
远远的那一头,妙衍的双眸如天上的星子,定定地望着他。
薛惕快步跑过去,妙衍见状,拔剑相迎。
他哭笑不得,自己哪是要和妙衍打架,身体却依然不受控制地迎战。
妙衍道:“你既不肯交出神木,那你我之间,便较个高下吧。”
崇琰高声笑道:“这可是你说的。你若输了,便把你的这颗心给我!”
眼前的场景纷乱地变幻。
薛惕立于峡谷中的一道溪流上,冰凉的泉水潺潺淌过,叫他心底一阵酥麻。
妙衍赤着脚立于另一头。二人相顾无言。
薛惕实在不愿与她打,因为他知道最后的结果是什么。
尽管他知道这只是一个幻境——或许是那尊神像设下的幻境。
但他也不愿再与妙衍为敌了。
薛惕飞身跃入空中,提剑在峡谷的石壁上写下几个大字。
他本意是写“不愿再战”,不料却变成了“手下败将”。
妙衍抬掌将石壁拍了个粉碎,提剑冲将过来,薛惕还未回过神,手臂已被妙衍刺伤。
是了,这伤便是这么来的。
场景再次变幻。昏暗潮湿的洞窟中,连月光也照不进来,什么都看不真切。
只有两人的剑相撞碰擦出的火花才能将彼此照亮。
崇琰身上的伤口越来越多,依旧讥笑道:“我说你打不过我,何必白费力气,回去修炼几年再来吧!”
妙衍难得说狠话,“你不也一样赢不了我?就凭你,能实现什么野心,笑话!”
崇琰听罢大笑数声,“你个泥人竟能被我激出火性来,看来还是我的修为更高一层!”
薛惕静静地看着妙衍。
忽明忽暗的星火间,她的眼神亮得骇人。
却也动人。
薛惕眨了眨眼,面前突然变成了一片茫茫雪原。
一望无际的皑皑白雪发出幽幽的光,而妙衍,正捂着伤口单膝跪于他的剑尖之下。
她的无锋剑已碎裂一地。
薛惕听见崇琰道:“正好我尚缺一颗心,你虽无情,倒也够用。”
薛惕想阻止他,却毫无办法。
妙衍依旧面无表情,脸色惨白,胸口的血痕教人心碎。
崇琰刺剑而去——
薛惕感到自己离开了身体,变成一个缥缈的灵魂,冲过去挡在了妙衍的身前。
四下却并无一人。
只余一柄剑,映着惨淡的光,静静躺在雪地上。
薛惕终于捡起了那柄剑。
刹那间,他回到了破败的城隍庙中。
高台上的神像和周遭墙壁上绘着的神像,皆在望着他。
薛惕双手抬着剑,缓缓跪下身去,毕恭毕敬地朝诸神像一一叩首。
“多谢赐剑。薛惕诚心悔过,此世必当光明磊落,堂堂正正。”
薛惕站起身。
夕阳昏黄的光芒透过窗户照射进来,正映在他挺直的背上。
凛冽的剑锋折射出一道锐利的光芒,炫目得让人不可逼视。
薛惕正欲离开,像是想到了什么,又回过身爬上了香案,钻到神像的后方。
那上面的阵眼已消失不见了。
薛惕大惊。这剑,还有这阵眼——莫非方才果真是哪位仙人点化了他不成?
他细细思索起破阵之事。噬日阵阴毒至极,四处阵眼任何一处都不可擅动,否则将提前发动阵法。况且,画阵的极有可能是另一个“崇琰”,他修为高深,与妙衍不相上下,这样的人所画下的阵法,不是常人所能破的。
然而目下此处的阵眼已被抹去,并无什么怪事发生,自己也安然无恙。
薛惕重又爬下来,静静与神像回望。
世间诸事经移,不过过眼云烟,万千沧桑不过化作其眼中的一点漆墨。
他好似闻到了一缕若有似无的香烛气。
薛惕顿悟。
他利落地从袍角上撕下一块布,将香炉里的香灰尽数倒入其中并小心翼翼地包扎好,然后对着神像深鞠一躬。
“仙人此恩,薛惕没齿难忘!”
说罢,他快步走出城隍庙,往小立村赶去。
*
卓天放此时确实不大好过。
他始终悬着一颗心,因为不知脚下的阵眼何时发动。若是此处只有他一人也就罢了,死他一个并不算亏。可要命的是,此时村中尚有将近一百个村民,他们对危险毫无察觉,仍在手忙脚乱地收拾行装,期盼去县城里享受一段“好日子”。
夕阳已完全落下了,天边只余些缕暗红的光芒,大片的苍蓝染上天幕,一轮明月正缓缓从东边的尽头升起。
卓天放垂下头,像是下了什么决心似的,呼出一口气。
阵眼不能擅自破坏;不过凭他一个人的本事,也没法破了这个该死的噬日阵。
眼下他能做的,只有在噬日阵的阵眼四周再布下一个阵法,以防此阵眼发动时伤及无辜百姓。
问元山弟子终日修炼,一为保护苍生,二为得道飞升。
若不能保护苍生,又如何得道飞升?
卓天放伸出右手,右小臂上的经脉处一道突起飞快地游动,接着从他的腕处飞了出来。
一道金色的光线在空中升起,最终化成一柄巨剑。
他猛地一点地跃入空中,一把夺过剑柄紧握在手中,另一手从乾坤袋中摸出四枚剑形玉牌,闭上双眼念诵了一道口诀。
下一刻,四枚剑形玉牌在空中飞舞,画出一道道金色的符咒,悬空浮于噬日阵眼四周之上;玉牌“叮铃”一声齐齐插入阵眼四周之外的四个方位,与浮空的符咒相呼应。
卓天放落到阵眼中心,盘腿而坐,双手将巨剑架于膝上,闭目打坐。
他与两位师姐约好,月上中天之时一齐破阵;哪怕破阵不得,也决不能叫那萤月教平白夺了这么多人性命去!
方才画下的阵法与他的心脉相连,如若真的无法破阵导致噬日阵发动,种种灾难,皆由他一人承担。以他的修为,虽不如妙衍、柴玉澄,但总归能护住村中的百姓。
十五的圆月渐渐升高,往日看去只觉得有种孤寂之美;但到了如今这情形,怎么看都像个魔头在狞笑。
卓天放叹了口气。
他正闭着眼睛思考之后的应对之策,冷不防一旁突然有人道:
“卓真人,你这是在做什么?”
卓天放惊喜地睁开眼。
薛惕的手里拿了包东西,腰间挂了把似乎来头不小的神兵,正站在阵外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