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惕心道奇怪。方才他和镜中的小妙衍使用此剑时,并未有如此锋芒;怎么到了妙衍手中,就成了天上有地下无的宝物了?
妙衍持剑而立,在自己心口点了几道大穴,又分别在手心、心口剜了几道血痕,以血和着香灰涂抹于剑锋之上,将其插入下方的阵眼中心。
阙塘登时一阵天崩地裂,好似下一刻就是末日。
乌云罩顶,圆月隐迹。
妙衍手中的剑发出幽幽光芒,无声见证此情此景。
薛惕见妙衍的脸色十分难看,低声道:“……你怎样了?”
妙衍只摇摇头,示意无碍。
但这份痛苦,比起她刚被掌门师尊捡回问元山、整日修炼挨揍的时候,简直有过之而无不及。
她本以为被师尊教训、被崇琰一剑刺死已是世上最大的痛苦。今日破阵,才晓得竟也有不亚于这二者的煎熬。
她想到了柴玉澄与卓天放,心道师姐与师弟想必同样万分难捱,自己是半分也不可松懈,否则功亏一篑。
薛惕看着妙衍,正想问问有什么他能帮得上忙的,突然听到一阵窸窣声。
妙衍的发带悠悠飘回了她的发间,自动将发尾梳拢成发髻。
崇琰竟挣脱了束缚。
薛惕顿时浑身紧绷,死死盯着那一边的黑暗。
妙衍知道,崇琰并不好对付。
因着要破阵,她需留存半分气力,故而只能困住他一阵而已。
如今的这个崇琰,倒是比上一世更为厉害了。也不知萤月教教主到底教了他些什么妖法,竟变得如此邪祟。
妙衍道:“薛惕。”
薛惕不敢分神,仍监视着那片黑暗,胡乱应了一声。
妙衍咬破下唇,食指擦了一滴唇尖血,点在了薛惕的眉心间。
她看着他,眉间殷红配上他那双风姿绰约的丹凤眼,竟显得有几分妖冶。
薛惕只觉得眉心一热,湿漉漉的不知是什么。
他匆匆瞥了眼妙衍,又转过去继续盯着崇琰的方向,按下心头躁动,低声道:“真人何事?”
妙衍道:“我在此压阵,分身乏术。眼下,只有你能对付崇琰。”
薛惕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我在你的眉心点了唇尖血,暂且借了一些我的功力与你。”
妙衍见他不答话,接着道:“为今之计,我只能托付于你。你毕竟是问元山的弟子,必须担此大任。”
她顿了顿,又道:“实在不行……你便拿出镜子,将她唤出来。”
薛惕想起了小妙衍的话,疑虑道:“可是你们不能相见。”
妙衍知道。那个妙衍若是见到自己,事态就严重了。
当初师尊好不容易将自己因天生无情根而漠视生命的脾性收入镜中,若是两个妙衍真的见了面,以致融为一体,变回从前那个真正无情、不通人性的妙衍,便不可收拾了。
可现在,破阵才是第一要务。
无非就是回去找师尊领罪,无论什么刑罚,她都欣然接受。
只要崇琰今日死在这里,她不惜一切代价。
她道:“你若穷途末路,且唤她出来就是了。”
崇琰拿出了镜子,看了看眉间的一抹殷红。
那是妙衍的血,此刻正点在自己的眉心。
他忽然觉得浑身上下充满了力量。
薛惕收回镜子,从乾坤袋里摸出匕首,转过身护在妙衍身前。
……那不过是另一个崇琰罢了。
若这个崇琰死了,那么他的所有罪孽,就都消失了。
他这么想着,足尖点地,借着功力轻飘飘地飞出了塘底,站在崇琰的面前。
薛惕要保护妙衍。
妙衍是为天道,为大义,为公理,为苍生,为师尊教诲,为师门手足。
而他只为自己,和妙衍。
崇琰道:“你也配和我过招?”
薛惕道:“配与不配,过了招才知道。”
话音刚落,他的身影便消失在了夜色中。
崇琰到底是轻敌了,薛惕竟出其不意地倒吊于空中,自上而下朝崇琰的天灵盖刺去!
他堪堪躲过这一招,伸出手夹住薛惕的匕首,借力打力,指尖用力一挑。薛惕见状不妙,立刻卸了力随之飞身出去,又消失在黑暗中。
他毕竟只学了无迹身法中最浅显的几招,加上前一世的战斗经验,这才能与崇琰勉强过上几招。
但他的目的并不是杀死崇琰,而是在妙衍破阵之前,死命拖住他。
崇琰凭借气息找到了薛惕的所在,伸出手去一把掐住他的脚踝,抡了几圈狠狠地扔了出去。
薛惕猝不及防地摔砸在地上,双腿的疼痛再次袭来,他狼狈地趴伏在地,喘着粗气。
崇琰踱步到其面前,“我看你还是躲到妙衍身后去吧,不过一蝼蚁罢了……”话未说完,薛惕倏地抓起一把尘土在他眼前飞洒出去,其中几粒微小的石子,以巨石压尖针般的力道刺入了崇琰的身体!
薛惕冷笑道:“那指法可不只你一人会。你难道忘了?”
崇琰的身上流下几道血痕。他面露凶光,欲擒住薛惕,却不料对方的身影再次无声无息地消失了。
他突然大笑了几声。
“尔等如此卖命,就是为了破这个噬日阵?”
薛惕隐藏身形和呼吸,静观其变。
崇琰飞入空中,虚空一抓,手上陡然出现了个球状的物体。
奈何月色昏暗,薛惕看不清楚。
“我难道不知你们要破阵?”崇琰转过身,正朝着薛惕的方向。
“今日要尔等死,便活不得。你们现在所做的,不过蚍蜉撼树、垂死挣扎罢了。”
不知何时消失的月亮,又无声地重新回到夜幕中。
借着月光,薛惕终于看清了那物体。
他呼吸一滞。
那是赵樘的头颅。
其遗容两眼翻白,皮囊肿胀,脸上一块青一块黑,紫黑的舌头长长地吊出口腔之外,毫无血色。
而舌头中央,赫然画着一个小型阵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