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惕从未想过会出现如此局面。

这一世的崇琰，不仅设下了四处噬日阵眼，又借赵樘的项上人头在其舌头上刻下了一道阵法。

——仿佛他早已料到了之前的四处阵眼一定会被破解一般，这等后招，该是如何阴毒的心思才能想得出来？

此刻阵眼已快破除，绝不能让崇琰有翻盘的机会！

薛惕隐身于树林的阴影中，缓缓抬起手腕。

一点寒芒刺破夜色而去——薛惕手腕翻转间，趁崇琰不备割下了他手上提着的赵樘头颅的舌头，这块腐肉带着臭气坠向地面。

薛惕旋身在空中踏出步子，直追那截舌肉而去，欲将其彻底焚毁。

空中的崇琰却突然不见了踪影。

——原来他竟是借这颗人头吸引薛惕的注意力，以便阻止妙衍破阵！

心脉震荡，气海翻涌，血液逆流摧震五脏六腑。

妙衍强压着阵阵痛苦，一边破阵，一边还要注意薛惕的情况，以防其遭遇不测。

还好，他有了自己的功力，到底也能拖住崇琰一招半式。

重重乌云后的明月已渐渐现身，看来噬日阵将破了。

她浅浅地呼出一口浊气。

额角一滴汗水滑过，妙衍加重掌力，再次制住剑身下躁动不安的阵眼。

忽地一道诡异的气息迅速靠近。

妙衍缓缓抬眸。

晦明不定的月光下，戴着面具的崇琰如鬼魅般出现在妙衍前方。

薛惕终究还是拦不住崇琰。

她所剩的力量已尽数用于破阵，哪怕此时她神兵在手、身上有全部修为，也难敌这个比起上一世更加强大的崇琰。

妙衍只瞥了崇琰一眼，复又低下头专心破阵。

在她眼里，此刻脚下这个能吞噬小立村无数人命的阵法，才是一等重要的事。

崇琰举起了剑。

就在咫尺之间，往妙衍的心口刺去！

“叮！——”

一声刺耳的脆响，紧接着是几道碎裂的噼啪声。

崇琰的剑并未如愿杀死妙衍。

妙衍完好无损。

崇琰的剑身绽开数道裂痕，化作齑粉飘落在地。

一面掌心大小的铜镜，散发着幽幽金光，不偏不倚护在妙衍的心口。

滞住呼吸的薛惕总算长长吐出一口气。

就在他要消灭那半截舌头的时候，崇琰竟已到了妙衍面前。

此时再飞身去救已来不及了。他倏地想起自己的怀里还有一面镜子。

那个妙衍给了他、护了他，有着另一个妙衍的镜子。

他眼疾手快地将镜子飞掷到妙衍身前，且擦去了眉心的血迹。

幸好他成功了。

然而下一刻，薛惕的眉头又皱了起来。

因为他看见，那面镜子也碎裂了一地。

妙衍曾说，镜子里的自己与她本尊不能相见。

可究竟会发生什么？

薛惕再次屏住了呼吸。

崇琰的剑虽断了，可他依然有机会杀死眼前这个专心破阵的女冠。

他欲抬掌去劈妙衍的脖颈，向前一个小步，正踩在那碎裂的镜子上。

“喀啦”一声，回荡在这死寂的树林间。

镜中突然升腾起一道刺眼的白色光柱直升夜空，崇琰不住地后退，那道光柱不暗反亮，犹如一道闪电划破漆黑的夜幕，登时照亮了整个阙塘！

下一瞬，光柱碎裂成点点星光游弋在妙衍周身，而这片星海中心的妙衍，仍丝毫未动，连眼皮都不曾抬一下，凝视着下方的阵眼。

脚下的地面剧烈晃动起来，地下深处传来三道震耳欲聋的巨响，如兽的哀鸣般仓惶凄怆，阵眼中心闪过九道赤红的光，道道渐弱，最后一道熄灭时已几乎看不见阵法的图案。

莹白皎洁的明月重回天幕，如天神之眼，澄澈清明地遥望人间的一切。

妙衍终于抬起了头。

她周身的点点星光顿时化作无数道细密的光柱，刺满了她身上的每一处穴道，随即消失不见。

薛惕怔住了。

他甚至没有想到，自己本可以趁这个机会偷袭崇琰。

他远远望着妙衍的身形，竟莫名有些抗拒靠近她。

妙衍似乎不一样了。

如果说之前的妙衍不过是寒冬的落雪，捧在手心还能用体温感化；那么此时的妙衍已如千年寒冰，饶是三昧真火也难以消融。

妙衍拔出了地上的剑。

那剑身周遭缭绕的雾气，此时更凝成了微不可见的冰晶，教人不寒而栗。

“噬日阵已破。”

她看向崇琰。

“该你了。”

*

柴玉澄飞身赶往小立村。

虽然现在阵已破，却不知萤月教是否还有后招。尽管他们几人心神耗费巨大，但最后几分力气，该留给小立村民，以防不测。

她匆匆来到村口，只见村民们正拖着家当，牵着孩子，背着老人，赶着家畜，快步往村子外走。

只是人实在太多，村口的路又太窄，众人围挤在一起，反倒堵住了路。

柴玉澄当务之急是先找到卓天放。她足尖一点跃入空中，借着月光和村民手持火把的光线，在村子正中心找到了他。

卓天放正瘫坐在地上，气喘吁吁，大汗淋漓，双手掌心血肉模糊。

柴玉澄赶忙过去将他搀扶起来，细声询问道：“你没事吧？”

卓天放喘顺了气，苦笑道：“我差点以为今天自己要交代在这儿了。”

柴玉澄拍拍他的肩，“师姐回去给你记上一等功劳！”

她又道：“妙衍那里不知如何了，说不定仍在与崇琰鏖战。眼下不是我们休息的时候，村民们或许还有危险，须得尽快将他们带入城中织坊内歇下才是。”

一道耀眼的光柱刺破夜色出现在小立村不远的方向。柴玉澄与卓天放惊讶不已。

“妙衍师姐……”卓天放面露忧色，口中喃喃。

柴玉澄心中一凛。此种征兆，哪怕是远在问元山闭关的掌门，恐怕也已经知道了。

“我们不去帮妙衍师姐么？”卓天放道。

柴玉澄摇摇头。

“她既是问元山弟子，哪怕今日命丧于此，也要护住一方百姓。——我们也快走吧。”

村民们见两位仙人来了，发出阵阵惊呼。只听得柴玉澄高声道：“各位乡亲，我等已与薛氏织坊商量好了，大家进了城便在织坊内暂住，待薛氏少主回来将大家的村子重新修葺一番，便可回来了！现在还请各位乡亲听从我与师弟的安排，有序进城，以免耽误时辰！”

“都这个时候了，城门早就关了，我们还怎么进城？”一个村民质问道。

“大家不必担心，我等都已安排妥当了，保管今晚能让各位安歇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