巢中的幼鸟啼叫着,仿若失怙的孩童寻找母亲。
妙衍望向猎人离去的背影,有些犹豫。
前两次,她什么都不做,便过关了。
这一次,莫非她还是应该坐视不理?
另一边,她又听见了扑扇翅膀的声音。
又是一只老鹰回巢,一支箭射穿了它,被猎人提起走了。
妙衍思忖片刻,跟上猎人的脚步。
一颗石子被她掷出去,穿过猎人的后心,血液飞溅。
场景再次重现,那一头的悬崖,老鹰衔食回巢。
羽箭飞来,妙衍徒手接住,调转箭头,直朝猎人的胸口掷去。猎人中箭,倒地不起。
奇怪的是,回巢的鹰飞走了,又飞回了一只衔食的鹰。
妙衍不知所措地看着场景数次重现,自己却想不出破解之法。
终于,她作出了选择。
妙衍抬手接住箭,掰断了扔在一边。猎人猎鹰不成,转身离开。
眨眼间,苍凉的悬崖之景变作一方破败的茅草房子,潮湿阴暗的屋内,躺着一个病弱的小姑娘。她双颊枯瘦,嘴唇皴裂,身上盖着一床油腻发黑的破被子,气若游丝。
方才那猎人走了进来,他捧着一碗带有异香的药,小心翼翼来到床边,轻轻扶起女童,一点点把药喂进她的嘴里。
“好姑娘,这是爹打猎挣来的钱给你买的药,吃了这药,你便能好起来了……”
女童显然已病入膏肓,汤药一口也吃不下去。
男人黝黑的面庞上滑过眼泪,喃喃道:“乖囡,吃药吧……”
女童闭上眼,笑着断了气。
妙衍静静看着,心中只犹豫到底该不该救这孩子。
生老病死本就是天道法则,她若强行为这孩子续命,岂不是违反天道。
这男人打猎夺去了多少动物的生命,换钱来救自己的女儿,这又算不算得上是违背天道?
妙衍看着这场景屡屡重现,心中却始终踌躇不决。
“问元山弟子修道是为黎民苍生,为惩恶扬善、锄强扶弱,如此,方可证得大道。”
她刚入门时,师尊便如此教导她。
是了,生老病死是自然之理,是天道;可上天也有好生之德,自己一身修为,救她不过举手之劳,如若袖手旁观,岂不有违师尊教导、有违天道?
妙衍施展法术,将女童身上的病气祛除,女童的面色顿时红润起来,展露笑容。
她转身离去。
来到第五窟,她的眼前出现了一个女人。
细细看去,其五官竟与方才的女童有几分相似。
她不知为何入了青楼做了妓子,被恩客赎回家后却惨遭冷落,心灰意冷之下欲给全家十几口人下毒,然后自己再上吊自尽。
妙衍眼睁睁看着她将毒药下到饭菜里,全家老少吃了之后,悉数暴毙。
女子踏上板凳,将头伸进房梁上垂下的白绫中。
就在她要踢掉凳子的一瞬间,妙衍一弹指割断了她颈间的白绫。
女子跌落在地,场景却回到了她即将下毒的那一刻。
妙衍明白过来。
就算救了她,她也已经毒死了全家上下。负她的是男主人,其他人凭什么无故遭殃。
妙衍施法将毒药变成了普通的白糖。女子下毒不成,最终依然含恨自尽。
场景复又重现。
世俗情爱,与她妙衍有何关系,她为何非要在这试炼幻境中,被迫一遍又一遍地观看这庸俗的戏码?
这世间于这女子来说不过折磨,与其她自尽,不如自己让她轻松上路,一了百了。
妙衍向她的脖子伸出了手。
女子拿出毒药,痴痴泣道:“你为何负我?你为何如此无情,负了我……”
妙衍的手顿住了。
……无情。
她妙衍也是所谓的“无情”;莫非这女人口中控诉的无情,也与自己一样么?
妙衍收回了手。
女子仍在自言自语,回忆当初的无上宠爱,痛斥现今的负心冷落,又哭又笑,涕泗横流。
妙衍自问不曾负过任何人。
她铭记师尊教诲,与师门手足之间友爱互敬。在人世间行走,也从未做过任何违背天道伦德之事。哪怕她刚入门时不知“道”为何物,做过一些师尊不喜欢的错事,但她悉数改正,绝不再逾矩。
她生来便无情根,不懂人世间的喜怒哀乐、爱恨嗔痴,可这从不妨碍她维护大道,惩恶扬善,光耀宗门。
人之无情或有情,不在天道的范畴之内。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芸芸众生,不过沧海桑田中的一粒尘土,转瞬而已。
可这女子为一无情的男子所负,竟如此悲恸,已到了玉石俱焚的境地。有情人被无情人所伤,竟至于此?
……无情,难道真就如此伤人?
亘古不灭的天道,竟也解不了有情人的苦痛么?
而这女子的出路,又在何处?
妙衍望着她满是泪痕的面容,动了动手指,变走了那瓶毒药,虚空取来男主人的金玉饰物、银锭银票落了满怀。
女子登时愣住了。
“……幼时我病重将死,忽然痊愈;如今所托非人,毒药又变成了宝物,”女子对着虚空喃喃,“或是上天垂怜我,叫我生,叫我活,叫我离开这一伤心地,重觅红尘好光景。”
她又道:“有了这些东西,我便不愁吃穿,何必还在这里受气……我如今已算得上重活两回,天下之大,若是拘于片瓦,岂不白活一遭。我且弃了那无情人,重获自由身,游遍四海,何愁觅得有情郎!”
女子朝窗外磕了三个头,回屋连夜收拾行装,逃离了这里。
妙衍望着她离去的背影,呼出一口气。
——此人所求的,不过一方自由的天地而已。
妙衍走过一道道洞窟,眼前的场景不断变化,旁观这女子的一遭遭经历。她如何利用这些黄金走南闯北,安身立命;其间的考验抉择也接踵而来,妙衍不作它想,全数随心而动。
女子在江南绫州偶遇一世家公子,两人偕游四海,最终来到一座山脚下。
“我愿与你生生世世,永不分离。”男子道。
“生生世世,皆在来世。我只愿与你,相伴此世,结发同心。”女子道。
他们在山间觅食露水果实,采摘奇花异草,被雪枕石,山间灵气,皆入二人之身。
终于有一天,他们的面容不再老去,举手投足间,一派仙人之姿。
二人寻得一块巨石,踏步跃起,飞身狂书,上题三个大字——
问元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