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县薛宅。
薛惕端正地坐在镜子前,望着镜中的女人。
薛慎的一双美目在他的齐耳短发间游走,灵巧的柔荑翻动着,为其仔细梳头、编发。
只是秋水般的眸子下,却蒙着一方面纱,看不清面庞。
薛慎见薛惕总盯着自己的下半张脸,笑道:“你瞧什么呢?无甚好看的,咱们薛家的女子从不靠脸吃饭,你未免太小看你四姐了。”
薛惕勉强地笑了一下,移开视线。
他刚回家时,薛慎便将那遭受摧残、满是疤痕的下半张脸给他看过了,顿时心如刀绞。
柴玉澄虽尽力将伤疤恢复了大半,却仍残存了些微痕迹。
薛惕道:“弟弟哪有姐姐眼界宽大,心里只惦记着姐姐的安危,别的再也无暇去想。”
坐在一旁的薛菡被他逗笑了,“还是舅舅这张嘴会哄人。”
薛惕捏了捏薛菡粉嫩圆润的小脸。
薛菡望着薛惕的短发,又道:“舅舅这头发可真别致,与阿菡幼时一模一样。”
薛惕笑骂:“好你个小妮子,还敢打趣你舅舅了,看我等会不收拾你。”
薛慎欢快地笑了几声,“好好个英武的男儿,竟变成个如花似玉的姑子了。”
薛惕郁闷地撇撇嘴,想起孚县城隍庙里的那不知名号的神仙,心道:好好地削他头发作甚,害得他被嘲笑。
薛慎继续忙活了一阵,总算将薛惕的头发打理好了,为他编了个利落整齐的发辫。
她示意月桂带薛菡出去玩,轻声问道:“……相……陈仲理他,如何了?”
薛惕叹了口气。四姐明明知道是陈仲理把她害成这样的,何必还记挂对方的安危?
她垂下头,低声自嘲道:“我知道,我明明知道……可是,”她用帕子擦去两行泪,“可是就算他害了我,我还是忍不住去想他,毕竟多年的情分……爱与恨,我也说不清——谁又能说得清呢。”
薛惕望向院外薛菡玩耍的身影,一阵恍惚。
昨晚他以为妙衍要杀崇琰却不救自己时,心底也是一阵荒凉。
当时他整个人如坠冰窖,却也对妙衍恨不起来。
他哪有这个资格?
他又不禁想到妙衍说的那句话。
薛惕猛地一下站起来,面色晦明不定。
“怎么了?”薛慎拍拍他的手。
薛惕并不说话,他细细回想着这几天发生的事。
妙衍此前应当从未接触过萤月教,却会萤月教操控萤火虫的法术;她本不该认识崇琰,却似乎早已对崇琰的存在了然于心;还有她杀崇琰之前说的那句话……那句话!
妙衍莫非也是重生而来!?
*
问元山无栖洞府。
妙衍踏入镜中,呈现在她面前的,是一片她再熟悉不过的景致。
问境峰三十六窟。
此乃问元山弟子的试炼之处,每一窟皆是一处小幻境,会根据来者的修为自行变幻,通过试炼后才可提升修为,在山门内的排行才能上升。
刚入门时,妙衍年年都来,却常常在前几窟便铩羽而归,再不得进。好不容易达到了无功境之后,便再也没来过此处。算来也是约摸十年前的事了。
实在奇怪,若是如此,师尊直接让她去问境峰便是,何必在这镜中设此惩罚。
镜中的三十六窟,必然与真正的问境峰试炼窟大有不同。
这是师尊为她设下的独特惩罚。
妙衍走进第一窟。
前方一片葱郁草地中,一只雪白的兔子安静地蹲着,仿佛没有察觉到妙衍的闯入。
灰色的眸子扑闪着,鼻尖嗅闻青草的香气,小嘴细细咀嚼。
妙衍有些迷茫。
第一窟只有一只兔子?
她随意地掐下一根草叶,飞将出去,将那兔子直接从腹部斩成了两半。
妙衍正要向前进入下一窟,那兔子腹部的伤口竟迅速愈合了。它在草丛间打了个转,又乖乖蹲下,吃起了草。
妙衍盯着那死而复生的兔子,又掐下数片叶子一一飞掷出去,那兔子活了又死,死了又活,如魔物般蹲在草丛间,全然不将妙衍放在眼里,旁若无人地吃草。
这拦路的兔子,究竟怎样才能杀死它?
可无论妙衍用什么方法,这只兔子就是杀不死。
她一步步接近这只兔子——或许不该用法术,用最直接的方式。
妙衍弯下腰,提起兔子的耳朵。
兔子皱了皱鼻子,灰色的眼睛里倒映出妙衍的身影。
妙衍看见了自己——无神的瞳孔,毫无生气的面庞,此时的她,满脑子竟然只有一件事。
杀死一只杀不死的兔子。
妙衍怔住了。
她放下了兔子,绕过它,径直向前走去。
——这只兔子没有伤害她,也不会对她造成威胁。
根本没有必要杀死它。
妙衍走入第二窟,眼前的场景明暗闪烁了一下,又出现了一片草地。
还是那只兔子,安静地蹲着吃草。
忽然,上方响彻一声尖利的嚎叫,一只壮硕的老鹰从云端俯冲而下,锐利的爪子扣入兔子的皮肉,眨眼间便将兔子带入了空中。
妙衍跃身飞起,将那老鹰的一翅斩下,夺过爪下的兔子。可兔子的喉管早就被抓破,此时已没了气息。
妙衍提着兔子落到地面,将尸体抛入草丛中,那只兔子又活了过来。
又是一声啸叫。
妙衍头也不抬,直接一道掌风打出去,那老鹰应声落地。
兔子若无其事,静静吃草。老鹰的尸体原地消失,下一刻,空中又传来了熟悉的叫声。
妙衍站定不动。
老鹰俯冲而下将兔子抓走,只余一片草地。
——鹰抓兔子,乃是自然之理,自己何必横加干涉。
妙衍走入了第三窟。
前方是一片悬崖,崖边长着一棵树,树间的一个鸟巢里,几只雏鸟嗷嗷待哺。
一只鹰叼着食物盘旋落下,喂养着自己的孩子。
忽然一支利箭破空而来,直接射穿了老鹰的翅膀,它应声坠落。
猎人收起弓箭,拎起老鹰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