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惕身处茫茫白雾中,丝毫不敢懈怠,警惕地注意周身的动静。
刚入境时,妙衍还提醒他万事小心,否则容易误入芥子秘境。这下可好,他修为薄弱,体力耗费巨大,又没有妙衍在身旁,若这芥子秘境中当真险象环生,那他怕是真的没有活路了。
四周一片寂静,浓稠的白雾像有意困着薛惕似的,将其牢牢笼罩其中。约摸一炷香后,浓雾渐渐散去。
天边残阳如血,黄沙漫天,烈风阵阵,薛惕的脚下是零星的枯草怪石,他极目望去,十几丈开外,模糊地立着个人影,在风沙中影影绰绰。
薛惕一怔。这场景好生眼熟,总觉得在哪里见过。
他向那个人影一步步走近,那人忽然动了动,拈弓搭箭,箭尖直指那轮血色残阳。
薛惕顺着方向望去——猩红的天光中,妙衍手持利剑,凛然迎敌,翩然而立。
他登时反应过来——此乃问心石试炼之景。
问心石乃问元山考验入门弟子的最后一关,是门派的无上至宝。为何问心石试炼自己的场景,会在这一树梅秘境的芥子秘境中重现!?
正当薛惕愣神之际,对面那人的箭已飞射出去。
妙衍挥剑欲退其锋芒,却不料难敌此箭来势之凶猛,胸口被狠狠贯穿,一道血柱喷溅而出!她疼痛难忍,险些摔跪在地,堪堪以剑撑住。
薛惕见势立刻飞奔过去,脚下如腾云驾雾,竟飞身而起,直落在妙衍身边。
妙衍的胸口已被彻底染红,薛惕半跪在地扶住她,急道:“莫动!我带你去找人!”
妙衍额头全是冷汗,脸色苍白,抬眸瞥了眼薛惕,抖着嘴唇冷笑一声:“……崇琰,你这般惺惺作态,是何居心?”
薛惕大惊,不可置信地喃喃:“……我是崇琰?”
——是了,这里是芥子秘境。他原以为这个妙衍是现实中的那个,与自己同样不小心误入此中,又恰好被自己碰见。谁料连这个妙衍竟也是芥子秘境中的一个幻象。
妙衍强撑一口气,愤愤道:“你我斗了这般久,如今见我快死了,便来装君子,真是可笑……”说着还要挥剑往薛惕身上砍,奈何体力不支,失了支撑往一旁倒去。
薛惕连忙一把扶住,沉声道:“你若想活,便听我的。”说罢夺过妙衍的剑收回剑鞘,在她身上的几处大穴一一点过去,拉过她的双手抱住自己的脖子,托起膝窝,将其背在身后,稳稳地站了起来。
罡风顿起,天地间飞沙走石,薛惕隔着一层风沙,远远地望了眼射箭的那个人影。他穿着一件宽大的黑袍,戴着厚重兜帽。此时那兜帽被大风吹翻下去,露出了隐藏其下的脸。
只一瞬——薛惕眯起眼睛细细瞧着,匆匆望了一眼,那人将兜帽戴上,瞬间消失在荒野中。
萤月教主的相貌,上一世他没能知晓;这一世在秘境中,他依然没能看见。
在这芥子秘境中,薛惕上一世的修为似乎重回到了如今的自己身上。他飞入空中,想带妙衍回问元山,却不知方向。他的背后越来越潮湿,想来是妙衍中箭的伤口仍在往外渗血。纵使点了穴,如此重的伤势,也难以止血。
他屏住呼吸,静静感受着妙衍的气息,温声道:“问元山在哪个方向?我带你回去。”
妙衍疼得浑身发抖,声如蚊蚋地反抗:“你放我下去……我今日纵是死在这里,也断不会请你救命……更不会带你回去,残害我门中手足!”
薛惕气极——说到底也不过是秘境的幻象,真正的妙衍如今在外面好好的呢,难不成这两个还能一并死了不成?思及此却是心底一沉,越发担忧外面的妙衍会不会受此牵连、重伤不治。
他略一思量,换了策略,语带嘲讽:“你可别想多了,莫非当真以为我真心救你?方才那一箭,乃是教主所射,与我无关。我与你毕竟还没分出个高下,你若就这么死了,我找谁斗去?”
妙衍喘了几口粗气,沉默片刻,缓缓说了问元山的方向。
薛惕不敢耽搁,使出毕生修为朝问元山飞去。
一路上,他时不时地说几句风凉话刺激妙衍,生怕她就这么昏死过去救不回来。妙衍起初尚有力气回嘴,渐渐地气息越发微弱,气若游丝,连薛惕的话也听不见了,仿佛下一刻就要死去。
苍穹之下,薛惕劈开万丈高空中的凛风直朝问元山而去。血色的天光在他身后一点点褪去,暗青的夜色从天边爬了上来。他大声骂道:“妙衍,你若真死了,我便是将整座黄泉搅个天翻地覆,也要将你从阴曹地府拖出来揍一顿!”
话音刚落,尚余一角的残阳如惊弓之鸟般坠落在大地的尽头。霎时间,天光尽消,连月亮和群星都被掩住了光亮,四海八荒顿时被笼罩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中!
山岳消隐,大地蛰伏,不见日月,不闻鸟虫,走兽埋穴,飞禽归巢,江河水落,湖海平潮。万物一片死寂,仿佛除了薛惕与妙衍外,再无一个活人。
怎会突然如此?什么都看不见,薛惕还如何辨识方向,如何带妙衍回问元山?
哪怕是个幻象,妙衍也绝不能死!
幸而此处离问元山已不远。浓重的黑暗中,问元山的山门发出微弱的金色光芒,浅浅地照亮了他的方向。
薛惕加快速度飞身过去,离山门尚有一段距离时,他便在空中对守门道童大声道:“快放我进去,妙衍受了重伤,耽搁不得!”
守门道童抬头望去,虽不知来人是谁,却认得他背后的妙衍,不敢马虎,捏了个诀解除了山门阵法,薛惕立刻飞身进去。整座问元山,他只认得妙衍所在的问虚峰、柴玉澄所在的问善峰和主峰问世峰。问世峰为元象子的所在,找他也没用,不如直接去找柴玉澄,她一定有法子!
薛惕背着妙衍往问善峰而去,身后却突然跟上来数个问元山弟子,来势汹汹,大有将其捉拿之意。他毫不理会,径直来到问善峰,正要飞身落下,望见下方已围了十几个弟子,为首的竟是柴玉澄。
薛惕此时实在焦躁得很,甫一落到地面,便对柴玉澄道:“妙衍的命你们还想不想救了!”
柴玉澄先是一愣,随即厉声骂道:“好你个崇琰,害了师妹不说,竟敢挟持她为人质,闯我山门!你简直胆大包天,我问元山容不得你如此猖狂!”
眼下哪有工夫跟这帮人打嘴仗,救人才是要紧。薛惕将妙衍小心翼翼地放到地面上,一把抽出她腰间的剑,手起刀落自断左手小指,高声道:“我此来只为了妙衍!你们要杀要剐,我绝不反抗!”
柴玉澄打了个手势,拦住周围想要上前的弟子,快步走过去将妙衍抱起,见她的伤势确实极重,连忙道:“我这便带她去医治!——崇琰你且在此地,莫要轻举妄动!”说罢抱着妙衍匆匆走进洞府。
薛惕将妙衍的剑放在手边,径自盘腿坐下,草草地包扎了断指伤口,闭目养神。
周围的人持剑相对,却无一个敢上前搏杀。
半晌后,柴玉澄来到薛惕面前,居高临下地道:“师妹究竟是被何人所伤?怎地伤得如此重?”
薛惕道:“是为教主所伤,用的不知是什么箭,我看那箭尖似乎有什么妖术,极难避开。”
柴玉澄道:“我问元山自问天材地宝无数,医修的修为也是数一数二,可如今竟只能为师妹止血治伤,却不能将她从昏迷中唤醒过来……”
薛惕一下子跳起来,皱眉道:“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