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雨不见停,被雨浸润得泥泞的乡路凹凸不平。南朔坐在一步三颠的马车里,打开了唐朝岁给他的包袱,倒出那罐被嘱咐一天一颗的药丸。
然而一口气吞了三颗,关节的疼痛才略微缓解。
南朔靠在窗边,缓缓地、深深地呼出一口气。疲倦在疼痛减弱后缠上了他的四肢百骸,眼皮睁不开,即使在马车突兀停下时也睁不开。
“南、南大人……”车外的家丁声音颤抖。
“我知道,你快走吧。”
“呜哇——!!”
家丁奔逃的尖叫让南朔强行撑开了眼,马蹄、铁器、冷刃……血的气息淹没了秋雨泥泞包围了这辆马车。有人张弓搭箭,将唯一的矛头对准自己的眉心。
南朔打了个哈欠。
四条腿的马都跑不过,两条腿的废物能做什么。外面湿淋淋的,想到鞋进了水足尖的黏腻,他就一步也不想挪。
然而就等死这么一个愿望都事与愿违。
“我靠!你在座椅上发芽了啊?躲一躲啊好歹!!”
马车顶被人轰然劈开,弯刀出鞘,被破空而出的流矢撞上,发出令人牙酸的铮鸣。
瓢泼大雨漏入马车,南朔抬眼,迷蒙的雨打湿了他的视野,恍如雾里看花之中罩下一层湿淋淋的蓑衣。
“沾了泥,好脏……”
“还脏呢你命都要没了!”
姜行给他套雨蓑的动作不可谓不鲁莽,在下一波流矢到来之前他把南朔团吧团吧抱上了马,一扬马鞭要让他快跑。
“我……我不会骑马!”南朔在马背上东倒西歪。
姜行快气得能飞,“这都不会,你还是男的不?!”
南朔躲在蓑衣里的眼神像是要把他千刀万剐,但他们实在没有扯淡的时间,山林中的埋伏似乎调整好了架势,下一波攻击已经刺破山雾直朝面门袭来。
没办法,姜行只能也上马,把无法独立行走的丞相大人再次团吧团吧圈在怀里,寻找突破的缺口。
孟非云是秉公办事,这片刻的喘息已经仁至义尽。好在姜行了解他,从小下棋他就只顾眼前杀伐而不留后路,只要从后包抄,打开缺口,冲破防线后必是一马平川。
姜行挥刀撇开眼前的流矢,压下南朔的背。
“诶哟……我的老腰……”
“趴下,抱紧,别叫唤。”姜行俯低身体压在南朔身上,吹响口哨。
一只黑鸢穿过阴云之间的裂隙,呼啸着在风雨中向高空掠去。随即卫兵的惨叫声从阵线后方传来,盖过山谷之中的雷声,于是密集如雨的攻势中漏出了分寸怠慢。
“盟主——!!”
就是现在。
姜行扬起马鞭,以破竹之势迎着流矢向前俯冲而去——
“姜行!姜行!旁边!”南朔快把他的袖子扯烂。
从旁袭来的弯刀早就映入了他的眼帘,那是与他手中如出一辙的刀。刀背弹开利刃的瞬间,他仿佛回到了那些与孟非云拿着木棍厮混胡闹的日日夜夜。
父亲拿着新打的两把弯刀回来,把两个小孩儿拢在一起,笑眯眯地问他们想不想习武。
木棍替换成了弯刀,西北的风沙化成华北的雨。姜行遥望着山头攒动的人影,勒马踏上了一条与他相违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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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带地形早已烂熟于心,穿梭在山谷之间的姜行如同泥鳅般狡猾,很快甩开箭矢的追击,与在后包抄的望月汇合。
“南朔呢?”
“在这里。”
姜行稍微抬起身体,露出了被他在身下摊成一张饼的南朔。倒霉的丞相大人啊,今天一天快把这辈子剧烈运动的份额都给花光了,连惯常蛐蛐别人的劲儿都没了,张着嘴出气多进气少。
“好,还活着。”望月给予了他们俩充分的肯定,忽视了蓑衣里的白眼,“最近的驿站不安全,稍远一些的要赶五十里,现在走,半夜能到。”
“啊……不是,歇歇吧二位……”南朔喘得厉害,“他们……应该不会……再追……”
他话没说完,姜行一扬马鞭就冲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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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驿站的时候真是后半夜,仅剩的一间房被姜行包了。望月怎么说都是未出嫁的姑娘,姜行把那间房让给了她。但问题来了,他自己能睡通铺,这娇生惯养的南朔行么。
南朔已经被这雨和这马颠成了一团松软可口的白面团儿,戳一戳都不带反应的。
“怎么了这是,发烧了?”姜行撩开他湿淋淋的额发抵了上去,“没事啊,比我都凉。”
“我要洗澡……”
“啊?你说什么?”
“……”南朔扒住他的耳朵,气若游丝地吼他,“我!要!洗!澡!”
酥麻的气流拂过耳廓,躁得少年脸颊通红,那被吹过的半边脸颊像是能烤鸡蛋似的发热。
“嗯,是有洁癖的受和耳朵是敏感点的攻。”望月在旁边刷刷刷拿炭笔埋头记录,“好情报,可以卖给小唐。”
“少胡言乱语。”姜行色厉内荏地警告了她一句,逃也似地溜走,“我去找小厮烧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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借望月的房间洗了澡、擦干身体已经是后半夜的事。姜行没南朔那么讲究,找了块帕子把身上擦了擦就当洗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