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盟主?盟主!”
顾不得落在地上的纸伞,姜行一头扎进了雨中。踩中泥坑的脚步时而踉跄,乌云密布的天边雷声大作,前路被雨水模糊,他只是凭着本能往前摸索。
依照上一世的结局,失去了容身之所的姜舟一定会入京,成为诡谲政局中的棋子,最终死无全尸。
那场动荡的雷雨夜与眼前的景色重合,蜿蜒流到脚边的血,另一头的断崖上挂着一只冰冷的残臂,指甲被尽数拔去,甲床血肉模糊。
——
“姜行?”
姜行猛地抬起头。
南朔在后院暂时用作马厩的小棚里,他想把文书搬进屋子里去,听到后院的门被重重撞开。
“你去哪儿了,刚刚小唐还在找你。”他转过头,皱了皱眉,“这么大的雨怎么不打伞,你这不是全湿——”
话音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身体撞在院墙上的闷疼。
南朔脸色一白。
围栏里的马不安地甩了甩尾巴,发出低哑的哼鸣。轰然的雷声长久地持续着,南朔在频繁的电闪中睁开眼,少年的膝盖挤进两股之间,逼近的身躯将他压在与墙面仅存的方寸空隙之间。
他们离得太近,近到他能看清姜行粗喘起伏着的健硕胸膛,沾水的发梢滴下雨珠滑进他的衣领,凉到脊梁骨里。
“呼……”南朔长长出了一口气,抬起疏淡的眼,“你消息还挺快。”
“我还什么都没说你就知道了。”姜行从喉咙里挤出两声干哑的冷笑,“你什么都知道,却还是要这么做。”
“选择相信我的不是你吗?”南朔面无表情地歪了歪头,“现在打算杀了我?在这里?”
前院的欢声笑语传来,小唐的大嗓门甚至盖过了阵阵天雷,卖力地吆喝着自己的新作。
“呵……”
姜行无力地松开桎梏他的手,他就像被放在火上炙烤又被扔进冰窖,血液在内部沸腾奔涌,如坠冰窟的躯壳却让他连指尖都失力而颤抖。
“我说过吧,不要伤害姜舟,她本就活不过几年。”泯灭灵魂的躯壳摇摆着,“朝夕相处、有血有肉的人,也终究不过你棋局上无姓无名的一颗子吗?”
南朔沉默,他动摇着。
“……哈哈,对哦,你就是这样的人。”
他一点点退后,退进铺天盖地的雨中,淋湿的衣衫勾勒出少年抽条而瘦削的身体,那么可怜又孤单。像那种毛发蓬松活力满满的金毛犬,被水打湿了瘦成细细一条,才发现平时的活力和热情都是装出来的。
住在少年躯壳里的灵魂死过一次,长期囚禁的绝望与阴鸷烙印在了深处,偏激的情绪剥夺了他思考的权利。南朔毫不怀疑,自己此刻还未身首异处只是因为对方不想让血脏了最爱的桃林。
“……滚。”他从牙缝里挤出一个暗哑的字。
被雨水长时间浸泡的泥土泛出冰冷的腥气,钻入裤脚贴进皮肤,顽瘴痼疾的关节痛又发作了,这几日都没有喝药来着。
南朔脑内嗡嗡作响。他面前的少年站在瓢泼大雨里,脸上分不清是水还是泪,歇斯底里地怒吼。
“滚出我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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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声而来的姜舟被眼前的景象惊在原地,怒骂一声,拎着姜行的耳朵让他赶紧去洗澡换衣服。
南朔看他一边阴鸷地放狠话一边被拖走的狼狈模样,有些想笑,又笑不出来。好像这一场阴云不压在天边,压在他心里。
“小唐,”南朔转身,“我要启程回京。”
“啊?现在?立刻??这么大雨????”唐朝岁一头雾水,“你们吵架了?”
“这不只是吵架的问题,”望月提着两把伞出现在墙角,叫住了屋檐下的南朔,“你真的出卖了姜舟?”
她的眉头紧皱,漆黑的瞳孔犹如一柄利剑,执意挑破对方脸上最细微的破绽。
“不敢置信吗?”南朔挑眉,“我替于氏办事,不是秘密。”
“不,只是觉得矛盾。”望月扫了一眼那风尘仆仆的马车,“你分明还想再在这里呆下去,不像是准备背叛的人会做的事。”
“伪装就是为你这种思考方式而存在的。”南朔顿了顿,“再说,一开始斩钉截铁觉得我要图谋不轨的人,不也有你一个。”
“……”望月蹙眉,“你在记仇?”
“不,我在以牙还牙。”
望月为他的小肚鸡肠沉默了。
唐朝岁指着自己,“那成了你伪装道具的我是什么?”
“是我腿痛了摇来的医师,”南朔拍拍她的肩,“快去熬副药,我带着上路。”
望月看着他们一前一后地离开,扫了一眼身侧满车的案卷,匣子没上锁,她随手翻开了一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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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行几乎是被姜舟按进浴桶里的。
姜舟守在屏风外,颇有种不给老娘狠狠泡上一个时辰不准出来的架势。
“洗洗脸,冷静一下。”姜舟躺在摇椅上,“然后换身衣服,去给小南道个歉。”
“小南??你们俩关系什么时候这么好了?”
“这是重点吗!”姜舟拍了拍扶手,“邀请人家留在咱家的是你,结果东西到了就把人赶走,这瓢泼大雨的,像话吗?”
“那明明是你……”姜行把头埋进浴桶里,咕噜咕噜地吐着泡泡。
室内陷入了片刻安静,只有细细的水声。
姜行深深地吸了口气,总感觉屋里还残留着些许竹香,搅得他心烦意乱,干脆一头埋进了水里。
“姜行,”姜舟的声音从遥远的水面上传来,“你是不是觉得姐姐什么都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