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师大人。”
阴云压城,晴空湮灭。
屋中光影流转,男人的影子沦落在柜架书橱的阴影之中,难以捉摸,难以触摸。
姜行的目光紧紧追着他,任凭他目眦欲裂,南朔的神情依然完美无瑕,波澜不展。
“蠢归蠢,但可不好笑,为了把自己摘出去还故意被孟非云划伤,”南朔点了点他的伤口,“所以我说,有我的责任。”
“责任……那你觉得你的责任仅仅在此?”
“……”南朔歪了歪头,“还有没让你也离孟非云远点儿?”
“你可知小孟为什么对我这么生气?”说起来姜行都觉得好笑,“因为他提醒我你是军师,我没听。”
“但这件事我早就猜到了,你醉酒的那天,我看了车辙。”他的视线钉在那个男人淡漠的脸上,“可这么多天,我从来没提,我——”
他听到自己的声音软弱又悲哀地哽咽起来,听到那无数个夜里对着院里秋千的无声自我诘问,听到血洗大司马府上那一夜青年痛苦的悲鸣。
“我只是想等你告诉我,也许一切都有理由,或许是我误解了,你并不是将姜舟引向漩涡中心的罪魁祸首。抱着这样可耻又狼狈的期许,我过了一天又一天,我想有朝一日当你回应我的期许时,就堂堂正正地告诉你——”
“我心悦你,从不是什么托辞。”
姜行重重地呼吸着,看着他将纱布慢条斯理地缠在他的小腿上,末了还轻巧地打了个好看的结,像他给他折的纸鹤翅膀那样。
传来一声叹息。
“有没有人告诉过你……擅自作主的喜欢,对另一方反而是一种负担。”
残留的最后星点日光被阴云打碎,揉进沉色的地板。
“我瞒着你的事比天上的星星还多,姜行,”南朔起身,轻轻拍了拍他的脸,“把每件事的责任都揽在自己身上,我得自戕才够。”
姜行震惊地看着他的冷漠,不理解他为什么能轻而易举地说出这些话,难道只有他一个人在傻乎乎的苦闷自抑,连呼吸都觉得痛苦。
他伸出手去抓他,手臂却软绵绵的使不上劲。
早上的桂花糕有问题,他明明知道,却还是吃了,期待着或许有例外。
多难看啊姜行,他在心里对自己说,姜行没有办法控制自己爱上你,明知不合时宜,明知赴汤蹈火,明知前路满是疮痍与深渊。
“你……说过……”姜行的视线模糊了,“希望我的愿望成真、杀了军师的那个愿望……也是骗我的……?”
他的眼已经不能视物,日光和阴影搅在一起,人的身型扭曲成不规则的形状。被刺瞎的情景瞬间涌上大脑,什么都看不见,什么都摸不到,什么都做不了,于是囚禁的窒息感如约而至,扼住他的喉头,腹中翻滚作呕。
不行,怎么样都好,不要再剥夺我的五感。
那样的灰暗,那样的孤独。
他试图努力伸手,在光即将燃尽之前抓住那些残留的影子,却只是徒劳无功。
是啊,优柔寡断,徒劳无功,姜行就是这么个废物啊。
>
“……”
任凭光影移动,任凭椅子上的人如何挣扎,南朔只是站在原地。
冷静的,沉默的,果决的,这是南丞相惯常的姿态。
直到他视线全然倾注的人渐渐停止了动作,他才能松开一点儿拧紧的阀门,原谅属于南朔的情绪稍稍宣泄一星半点儿。
那不是骗你的……他在心中默念着。
少年陷入了昏睡,但他脸上的泪还在流。那应当是最酸最苦的,应当是他这个罪人该品尝的滋味,却尽数流向了那失去了色彩的惨白唇角。
南朔想挪动脚步,胸怀中偌大的悲鸣宛如古钟罩震响,让他头晕目眩。他认为自己该但事实上在他鼓起勇气之前,门被从外狠狠撞开了。
“……小唐,”他看见少女脸上涕泪纵横,“都说了让你别偷听。”
“南朔!”唐朝岁冲上来揪住他的衣领,“我不管你是哪边的人,我只关心你到底把姜姐姐带到了哪儿!为什么望月说孟非云去城郊迎贵客!!”
“不,那不是贵客,”南朔拉下她的手,贴在她耳边轻声道,“那是我受于氏之命,为孟非云量身定制的‘刺客’。”
->
->
孟非云奉命率百名轻骑躲藏在京畿官道两侧,准备劫持于氏护送姜舟的马车到临,打个出其不意。
日过午时,未见踪迹。于是营中小作歇息,孟非云啃着干粮趴在草垛里,紧紧盯着官道。
他嘴上答应姜行照应他姐,但事到如今还在犹豫是救人,还是将人送到大司马府上。姜行是一点儿风险都不愿意冒,他打心底里有些瞧不起,让姜舟假意送情报实则行刺,岂不是绝佳的计策。
恰在此时,细微的震动忽然从地面传来。哨兵急急来报,说有车马靠近。
孟非云将生涩的干粮一口硬吞下肚,抄起弯刀潜伏在侧,浑身肌肉紧绷,在车马进入视线的一刹那如同离弦之箭一般发出。
“上!!”
护送的队伍也仿佛早有预料般举刀抵抗,尽管十数人难敌百人的围剿,但无奈大司马要活的,于是孟非云或多或少收敛了一些。在这战势一触即发的档口,谁都没讨到好处。
确认目标为首要。孟非云不恋战,在士卒的掩护下突入舆侧,一刀劈开车帐。
然而等待他的,却是始料未及的人。
“早安,孟非云。”望月横刀出鞘,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要打架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