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非云将信函又逐字逐句读了一遍,蓦然瞪大了眼睛。
这、这是藏头信。若是将每一句的第一字连起来——
“投……偷信贼……!?”孟非云狠狠撕碎了信笺,握紧刀转身朝京城拔腿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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算准信笺被偷,赵正则便不理会于氏的示好。由此一来,太后心急,必要出兵刺探大司马虚实,才有了南朔之后顺水推舟以望月冒充姜舟,叫他吃个哑巴亏的局势。
孟非云想起这两日的局势,大司马与于氏的党争愈演愈烈,大小摩擦各处不断。南朔却在其中混得如鱼得水。
他听人转述大司马的命令,军师称已迎姜舟入京,只是碍于于氏的眼线无法动作,现下需要尽全力配合军师,静候佳机。只怕太后那边也是同一套说辞。
放屁——!通通都是放屁!
姜舟好端端地在桃林呆着呢!
所有人都是太相信南朔,大司马、太后、甚至于姜行!只要提剑闯入丞相府邸,将他的里里外外剖个干净,便能发现这个男人光鲜亮丽的躯壳下藏着多么肮脏的心计!
“他妈的。”
孟非云啐骂着,翻进了丞相府。
他知道一条尤其隐蔽的门路,是原来与姜行交接的时候两个人偷偷挖的。怕是南朔本人都不知道。他就这么得以绕过在周遭虎视眈眈地对峙势力,轻而易举地从小洞里钻进院子。
南朔正在那棵桃树前。
月正当头,他蹲在树下,背对着他摆弄着看不清的什么。
孟非云当即抽刀劈头盖脸地往他身上砍去,毫无预兆的一柄剑从斜方刺出,针尖与麦芒碰撞着,在黑夜几乎擦出了火花。
剑警告地蹭过脸颊,留下一道细如牛毛的血痕。孟非云回过脸,望月抱着胸站在屋檐的阴影下冷漠地看着他。
“怎么、怎么是你……”他不可置信地踉跄了两步。
“这话该我说。”南朔依然背对着他,“我还当是谁呢……想来也是不可能。”
“早劝你把这条路封上,盟主都快到徐州北了。”望月干脆地戳破他,“你看,等来一个刺客。”
“年纪大了,总要做梦。”他叹气,“你就当让让我这老人家吧。”
望月还能说什么。她拔出嵌在墙中的剑,指着仍在怔忪中的孟非云。
“听到没,要尊老,”少女歪了歪头,眼瞳中的冷冽胜过月霜,“还举着刀,是准备等我把你手给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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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朔也没料到望月的去而复返。
他以为她早该跟姜行一起走了,谁知道她抱着剑闯进了院子,说送佛送到西,演姜舟就演到尾。
的确,虽然大部分时间不需要“姜舟”现身,但她主动请缨,南朔也欣然接受。
剩下的日子不多,多一个人愿意陪着他,总是好的。
“结束了?”
“结束了,”望月从月下再次翻进院子,拍拍手上的泥灰,“没杀他,不好跟盟主和姜姐姐交代。”
“不是我说,”南朔摇头,“你对姜家姐弟未免太一心一意,舍身犯险又不求回报,没点什么荡气回肠的故事我可没法接受。”
“养育之恩,这四个字足以说服你吗。”
“……”南朔没料到她的回答。
望月走到他跟前,蹲下身与他凑在一处。
“那么现在是不是该轮到我了?”她看着树下浅浅的土坑,“从刚刚开始,你一直在刨什么呢。”
她捏住那只满是泥灰、瘦骨嶙峋的手举到月光下,石砾划下的细小伤口遍布惨白的皮肤。
“你对我说话越来越不客气了,连大人都懒得加。”南朔被她拿着手,半分也动不了,“诶,劲儿也太大了,松一点儿。”
望月充耳不闻,又用另一只手提起那个被郑重埋藏的东西,仔细辨认了半天,才发现那是一小截断裂的锁链。
“跟盟主有关?”
“……”
“不能说?”
南朔轻轻叹了口气,并不是为望月的刨根问底,是为他自己。
比起那些诸多隐瞒,这件事恰恰是最该坐下来好好与姜行坦白的。然而,就像他能狠下心用姜舟的命逼姜行怀疑、失意,却无法面对离别,只能闭着眼等他化在风中。
喜欢,对于一个身处乱世的重臣来说,无异于给旁人递刀子。更糟糕的是,他的心上人也喜欢他。
他听到了少年赤诚之心的告白,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但他无法回应。
他不能喜欢,至少不能让世人知晓他的喜欢。
他愿意将利刃刺进自己的胸膛,只要心悦之人余生顺遂就好。
他有心,他会痛,但他也很擅长忍耐。只要他想,谁都不会发现,包括他的心上人。
然而这引以为傲的忍耐力在历经生离死别、孤苦死守的长久岁月之后变得脆弱得可笑,久违地再对上那人双眸的刹那,他几乎耗尽了全身力气阻止自己向他奔去。
两情相悦的欢喜让他几乎快要忘乎所以,忘记自己身处如何吃人不眨眼的尘世之中,忘记枯守桃树败了又开、开了又败,结出多么鲜美又苦涩的果实,也忘记自己犯下的过错。
“在明年的今天,我曾杀了他,埋在这棵树下。”
“自那之后,我悔了十年,才等到与他重逢。”
满是疮痍的手抚上粗糙的树脊。望月看着他,那是她第一次看见他眼眶通红,似乎有血从眸中流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