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个月过去,日历翻到了底,却没有一点儿快过年的欣喜。
“哎,这天是没完没了了,”赵正则叹口气,“还得是姜兄明智,去了南方。”
“……听说南方到现在还没下过雪,前阵子他还寄来了一大箱盐水鸭。”孟非云顺着他的话说,“姜姐姐一直在念他过年回不回来。”
砰。酒盏重重磕在桌上。
“别回来。”
赵正则忽然面色大变,郑重地重复。
“让他今年千万别回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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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正临近年关时,京城的困窘也没半点儿好转。
人命有贵贱,天公却是平等地将雪洒在每个庸庸碌碌的生灵头上,或为朱门酒肉宴上一道良辰美景,或为路边冻死骨盖上一层素白的被。
南朔没有接身旁递来的茶,望着窗外的雪景有些恍惚。
屋里的炭火像不要钱地烧,仿佛三月春暖的温度能把花都催开。递茶的青年厚着脸皮对他笑,见他不接,就退而求其次地将顶好的碧螺春放在了桌上。
“南大人,”他憨厚地鞠躬哈腰,“请喝茶。”
这是太后的亲弟弟,于缺。起名的时候想的是月满则亏,人无完人,但南朔越看他,越觉得这名儿里的缺是缺心眼的缺。太后有心想让他指教二三,他只想说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插两根鸡翅膀就想飞,也不照照镜子看看自己是什么鸡。
南朔收回视线,重重叹了口气。
“找我来,又有什么事。”
“没事,没事,”于缺眼珠子滴溜溜转,“咱家别庄炭火旺,暖和,让南大人也来舒服舒服。”
南朔瞥了他一眼,刚端起茶盏,就听他又腆着脸开口。
“围剿大司马那件事,能不能让咱也凑个热闹。”
“……你在打什么主意。”
“于氏毕竟没有武将出身,大司马死后咱想着能不能捞个官,”于缺讪笑着搓手,“钱不是问题,嘿嘿,这不是前阵子稍稍捞了些修堤的油水。”
南朔到嘴的茶喝不下去了。没完了,这南边的堤今年还得塌。
“或者透露一点点姜行的下落也行啊。”于缺压低声音,“太后就琢磨着逮姜行呢,讨了太后欢心,好处咱分你一半!”
南朔一个熟练的手抖,把热茶全泼他身上。
“诶哟诶哟烫死个人!”青年手舞足蹈地跳了起来。
“抱歉啊,看你太聪明了,”南朔扯了个假笑,“如此光滑无褶皱的大脑实在世间少有。”
“诶,咱聪明啊?”于缺傻愣愣地甩着胳膊,憨笑起来,“南大人也觉得咱聪明啊?实不相瞒,太后总骂我笨,这还是第一次——诶!南大人去哪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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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蠢又坏,跟这种叉烧呼吸同一片空气都让人感到耻辱。南朔支起绸伞,不顾身后于缺着急忙慌的呼喊,只身踏入了茫茫雪幕之中。
来时乘的是于氏的马车,极尽豪华。回程只有一柄伞和两条不中用的腿,却无端轻松了不少。
别庄离城区有大约两三刻的脚程,他腿脚不利索,走得慢。好在雪势渐歇,沿街的商户扛着铁锹铲雪,准备搭起小棚做点生意,南朔就停下来讨杯热茶歇歇脚。
走走停停,路过一处废弃的庙堂。年久失修的破庙早被风雪埋得就剩一座四面漏风的正堂,有人在那倒塌的神龛前踢着个蹴鞠。
什么人在大雪天的破庙踢蹴鞠?
他多扫了一眼,怎么感觉那个蹴鞠像个人头。
……
再看一眼。
南朔收了伞原路倒退,看见姜行一脚踩着于缺那颗表情夸张的人头,隔着破庙的断墙跟他挥了挥手。
“早上好。”
“……”
南朔把伞敲他头上,把他嘴角痞里痞气的笑敲平。
“好你个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