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枳全程没有参与讨论,只在走出教学楼时打了个寒颤。
离开校园,满街流淌着同一首圣诞歌曲。
每家店播放的时间不一致,在深墨色的夜色下组成凌乱的乐章,别有一番随意又欢快的氛围。
他们找到一家提供简餐的饮品店,老板配合节日,在店门口放了一棵挂满礼物盒的圣诞树,树顶金色的星星一闪一闪,看得人眼花缭乱。
店里开着空调,四人各自把外套脱了,堆在和邻桌交界的沙发上。
还没点餐,周凯就把手伸进书包:“猜猜,我今天带了什么?”
季英翔吐槽:“别卖关子了。我从高一就跟你同班,还不了解你?每回圣诞节,都拿家里的苹果出来糊弄我们。”
班上的人全知道周凯父母经营一家水果店,他被吐槽也不气恼,拿出三个圆润红艳的苹果放到桌上:“来,大家一人一个,祝各位平平安安!”
许思颖看得直笑:“居然没有包装,你也太敷衍了吧。”
周凯正色道:“许思颖同学,你一看就容易被表相欺骗。这可是我专门让我妈挑的这箱里最好的三个,味道比那些花里胡哨包装的苹果好多了。”
他们聊得融洽,江枳却在旁边傻眼。
她平常跟周凯交流不多,没料到他居然准备了她的份,她看看书包,想到没给周凯准备贺卡,顿时有些局促。
闲聊一会后,许思颖和季英翔决定合买一份圣诞限量小吃拼盘,用请大家吃东西当礼物。这家店需要在门口的吧台点单,今天人多,两个男生主动请缨去排队。
周凯一走,江枳立刻从包里拿出剩下的那张贺卡,匆忙补救。
许思颖根本没留意这些细节,等她写完给周凯的贺卡,就递来一个漂亮的长方形盒子。
拆开来,是本圣诞树封面的带锁日记本。
许思颖难得认真:“你平时话那么少,我怕你憋坏了。所以干脆送你日记本,有什么想说的话就写下来。”
江枳没有写日记的习惯,但许思颖的出发点却让她心怀感激,她连声道谢,也拿出包装好的钥匙扣。
“我买了一对。”江枳解释道,“你的是花环,我的是树。”
许思颖目光在两个钥匙扣间扫来扫去,撒娇说:“但我想要那棵树嘛。”
预料之外的发展让江枳一愣:“你不喜欢花环?”
“喜欢,但我有太多红色的小玩意了。而且你平时穿的用的颜色太单调,不如换个鲜艳的,比较有新鲜感。”
“哦……说得也是。”江枳不好和许思颖争执,只能接受。
两人各自挂好新钥匙扣,凑在一块看了会,许思颖忽然想起:“他们两个怎么还没回来?”
恰在此时,季英翔从拐角的屏风后面伸出脑袋:“你们要不要加点什么,阿述请客。”
江枳好不容易平复的心情,轻易被这一句话搅乱。
许思颖:“祁述来了?”
季英翔满脸愤慨:“他跟一班的人一起来的。阿述收了好大一袋礼物,这不得好好敲诈他一顿。”
“那我要份草莓拿破仑,江枳,你呢?”
“啊?”江枳回过神,“我就不用了。”
季英翔:“没事,阿述有钱,你别跟他客气。”
江枳勉强笑着摇摇头:“真的不用。”
或许是她杞人忧天,只要想到祁述父亲扇下的那一巴掌,她就没办法像大家那样,心安理得地“敲诈”他。
没过多久,一群男生浩浩荡荡走到就餐区。
江枳抬头,看见祁述的瞬间,暗自咋舌,他不像刚放学,反而像从商场大肆采购回来,手里的几个纸袋几乎快撑不下。
店里只剩旁边的座位还空着,一班的人过来坐下,祁述扫了眼,把纸袋放到了江枳他们堆外套的沙发上。
刚好最上面那件衣服就是江枳的。
她看着那堆沉甸甸的礼物压在她的羽绒服上,心沉沉地坠下去,过了几秒,装作淡定地挪开视线。
许思颖被这堆礼物震惊住,打趣道:“你是土匪吧,逢年过节就出来搜刮民脂民膏。”
“我也很烦啊,要么硬塞,要么偷偷放座位上,退都退不回去。”祁述坐在靠近他们这桌的位置,满不在乎的语气,“那些吃的你们拿去分了。”
许思颖嗤笑:“我哪敢,被她们知道不得撕了我。”
一班男生没她那么谨慎,迅速搜刮完各式各样的精美零食,有人问:“剩下的呢?”
“你要?”祁述懒懒地掀起眼皮。
江枳没忍住,悄悄侧过脸,多往礼物袋里看了几眼。
剩下全是围巾、手套之类的东西,有好几条围巾明显是手工编织的,不知道费了多少时间和精力。
之前问话的男生还算有数:“肯定不能要,也没脸戴出去啊。”
祁述:“没脸戴你问什么。”
“这不好奇吗怎么处理吗?”
“能怎么处理。”祁述随手把手机扔到桌上,“老样子,捐出去。”
听着隔壁桌的对话,江枳稍微放心了些。
她觉得自己十分可笑,居然还有闲心关注女孩们的心意会不会被浪费,同时又庆幸还好没给祁述准备贺卡,否则这种既不能吃又不能捐的礼物,恐怕还没出学校,就被扔进了垃圾桶。
这边,周凯和季英翔端着他们的小吃拼盘回来了,江枳看准时机,把三张贺卡拿出来送给同班三人。
周凯为此惊讶不已:“你还专门挑了贺卡?太用心了,谢谢啊!”
“不客气。”江枳笑了笑,“谢谢你的苹果。”
说完,她拿起盘中的圣诞松饼,咬下一口,焦香松软的饼坯混合着清甜的水果和奶油,一起在嘴里迸发出甜糯的口感。
超出预期的美味让她微睁大眼,然后,感觉到从旁边投来的一道视线。
她回头,目光撞上祁述那双好看的眼睛,神情微怔。
祁述的眼型比较像桃花眼,但他瞳色很深,在灯光下清澈干净。他仍靠着椅背,懒懒散散的模样,不知道为什么,居然缓声问她:“有我的贺卡没?”
江枳被他这句话吓呛到了。
她刹时脸涨得通红,匆忙抓了张纸巾捂住嘴,咳得好像下一秒就要撒手人寰。
周围人同时看了过来,没明白她怎么呛成这样。
季英翔起哄:“哎你们一班什么意思,吓唬我们二班的女生啊。”
祁述无奈:“这能算吓唬?”
“当然算啊,我们江枳很内向的好不好。”许思颖一边帮她拍背,一边替她出气,“人家跟你又不熟,怎么能随便开玩笑。”
江枳想说事情没那么严重,可她这会完全说不出话。
被青梅竹马联手怼完,祁述笑着挑了下眉。
他眉骨处还留着很浅的伤痕,让他这个动作看上去有点痞:“哦,不熟啊。”
可能是错觉,江枳从他话里,听出些心照不宣的调侃意味,让她思绪更为混乱。
周遭还是闹哄哄的,她却什么也听不见,那晚后来大家还说过什么,她也一个字都不记得。
-
深夜,江枳坐在书桌前,翻开日记本的第一页。
她特意挑了出水最顺畅的一只钢笔,笔尖悬停在日记本上方片刻,快落笔前,又小心翼翼地放下。
从拿到日记本的时候起,她就知道谁会占据其中最多的篇幅。
但事到临头,她始终不敢光明正大写下他的名字,犹豫来犹豫去,她突然想到,季英翔平时总管祁述叫阿述。
直接写阿述还是太明显。
江枳翻到封面,凝望那棵水彩画风的圣诞树片刻,很快敲定另一个合适的字。
十几分钟后,日记本平整摊开的暖白色页面上,多出大段蓝色的娟秀字迹。
[2010年12月24日
第一篇日记,我想谈谈阿树。
我总是胆小又怕事,担心万一将来哪天日记被家人看到,会发现我不务正业,继而给他惹上麻烦,因此擅自决定,用别名来称呼他。
今天,阿树问我,有没有准备他的贺卡。
我根本无法回答,只好装作呛到,以此掩饰我慌乱的内心。
直到现在,几个小时过去,我的心脏还和那时一样,毫无节奏地混乱跳动。
很想告诉他,本来准备了,可我担心自己的行为太唐突,就把属于他的贺卡转送给了别的同学。
也很想问他,你当真想收到我的贺卡?还是像他们猜测的那样,你只是心血来潮,随便开个玩笑?
可我什么都没说,白白浪费机会,才使我此刻坐在这里,满腹懊恼。
说来说去,一切全怨我心虚,其实大大方方送份礼物,又有什么关系呢?
希望下次,面对阿树,我能更勇敢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