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月居门外,卫星澈并没有马上离开。
月亮渐渐浮上天际,他周身浅淡的月光如一层没有重量的脆壳。
少年踌躇片刻,问:“……你没有想问的吗?”
他本以为陆定白会询问他的身世。可这些天来,陆定白对此只字不提。
陆定白问:“你知道了?”
少年摇头。这几日,他始终没有鼓起勇气询问清宁川,所以没有得到自己身世的答案。
“我应该去问师尊的,但……你能想象吗,作为一个人活了十七年,有一天却被告知自己是拥有人魔血脉的……怪物。你说,是不是装作什么都没发生比较好?我还是像以前一样生活……虽然,虽然每个月都会失控发疯,但我已经习惯了……”
他断断续续说了很多,戴在脸上故作正常的面具终于裂开了一道口子,深埋在心底的忧虑、茫然在夜色的掩护下不受控制地泄露出来。
经过这么多天的冷静,卫星澈潜意识里已经相信这份沉重的身世,只是仍然不敢也不愿接受罢了,所以此刻才会表现得如此脆弱。这种事情他没法对其他人倾诉,只能向陆定白寻求一点安慰。
陆定白知道少年心里发愁,但他认为这种事情要靠当事人自己想开。若卫星澈自己想不开,外人再怎么劝说也没有用。因此,他问道:“你为什么不能接受有魔族血脉?”
卫星澈下意识回:“因为人魔不相容。魔是人的天敌,而我又是灵修,灵修的职责……”
……就是除魔卫道。
“但你之前救了魔物。”
卫星澈一怔,反驳:“不是,那不一样……”
“一样。”陆定白打断他,如冷硬的石块强势地堵住即将崩溃的决口,“你对萍水相逢的魔物怀有恻隐之心,这说明你并非全然认同灵修之道。那么为什么非要用这所谓的道束缚自己?”
“无论什么身份,你始终是你,这一点不会变。”
卫星澈被说得一愣一愣的,良久才回过神,黑眸注视着陆定白:“如果我真的……你还会像以前一样对我吗?”
陆定白点了点头。
“那大家呢?师尊、师兄。”少年眼睛突然亮了亮,“师尊一定和你一样站在我这边!”
陆定白:“……”
他没有将炉鼎体质的事说出来,他怕卫星澈心理承受不了连续的打击。
青月居不像卫星澈的住所位置偏僻,虽然是晚上,住在附近的弟子有时也会来来往往。卫星澈没有久留于此。
“我现在就回去找师尊问清楚!”卫星澈看起来想通了不少,他提起精神道,“无论结果如何,我都不会再逃避!”
少年的背影在黑夜中渐行渐远,竟显出几分踽踽独行的孤寂。直到前方的身影完全消失在视线中,陆定白才回了房。
听见开门声,林息从床头探出脑袋,见是陆定白,又重新躺回去。
往常这个时间,林息都不会在房内,今天竟然在睡觉,实在是罕见。
房内有一股奇特的香味。桌子上放着一只香炉,几缕青烟从镂空的香炉盖中飘出来,在半空盘旋缭绕。
香味似乎有安神静心的功效,抚平身体疲惫的毛孔,让人心情舒畅。
对于桌上的香炉,林息主动开口解释:“这是安神香。”
他的声音听起来略显疲惫,估计太累了,便点了香助眠。陆定白没有在意,去看了看夜晚。在安神香的作用下,小猫已经陷入梦乡。
这香对人的作用没有对猫那样明显,陆定白没有那么困,不过也比往常休息时间早了一点儿。上床后,他很快便入睡了。
……
……
花瓶砸碎在地,发出清脆的巨响,激得心脏猛地一跳。陆定白恍然回神,环视四周。
这是他以前的卧室,既熟悉又陌生。十二岁之前,他都住在这儿,本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回来这里了。
一墙之隔的房间外,继花瓶打碎的声音后,传来一男一女激烈的争吵声。陆定白吸了一口气,后脑勺抵靠在墙上,听着曾经耳朵都要听出茧的对骂。
他的身体变成了小时候的样子,心理状态似乎也变回了小时候,全部情绪被外面的声音牵着鼻子走。吵架逐渐白热化,他的心也沉重地跌入谷底,不安、无力涌上心头,眼眶有些潮湿。
他闭上了眼睛。
最后,吵架以两声“离婚!”“离就离!”、以及响亮的撞门声收了尾。
陆定白睁开眼睛,安静等待了几分钟,打开房门走了出去。
毫无意外,客厅一片狼藉,能砸的东西几乎都被砸了个遍。造成这一切的两个罪魁祸首却不见踪影。每次吵完,他们都会摔门离开,有时候第二天就回来了,有时候好几天都不会回来。
空荡荡的家里只剩下陆定白一个人。
八年了,他以为自己已经忘了这个家,但再一次身临其中,过往的记忆又如潮水般涌来,几乎将他淹没……
雨水扑面而来,冰凉的触感令他睁开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