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已过,冬日将近,宫中百花凋零,只剩参天的古树延伸着光秃秃的枝杈,将昏暗的天空撕裂得七零八落。
本就压抑的宫中值此时节更显萧瑟。
两个小宫娥已换上冬装,领襟上翻着一圈细密的白色毛领,双手叠放在腰间,因为衣服厚重而显得有些臃肿笨拙,迈着小碎步,引祁雪往凤栖宫去。
上次见面是在会客厅,可当宫娥告知祁雪,此时崔凌烟的病躯已支撑不了她从床上起来的时候,祁雪才意识到她病重的程度。
“上次见娘娘感觉精神还很好,不过月余,怎么就严重至此。”
“娘娘性格要强,见外人的时候总是会用一种药,能使她状态维持片刻的好转,但是后续的反噬会愈发严重。”
“李天师前阵子还来给娘娘换了护心脉的药,可惜仍是没甚起色。”
刚一脚迈进凤栖宫的大门,一阵冷风迎面吹过来,祁雪拨开眼前散落的碎发,只见偌大个宫殿一片凄然意味,只有一个小侍女拿着比她人还高的扫帚扫着堂前的灰尘,每走几步就要停下来歇一歇,见她们来了赶紧放下手里的活计过来行礼。
“怎么如此冷清?”
祁雪蹙眉问道。
言外之意对皇后病重,身边却没几个人侍奉着的谴责显而易见。
“是娘娘清醒时亲口下令遣散的,只留了一个陪嫁嬷嬷近前侍奉。”
看着她们怯懦的深情,祁雪没再多问,随着她们穿过长廊,走到寝殿门口。
“太子殿下正在里面侍奉呢,祁小姐请稍作等候,待奴婢进去通传一声。”
“等等!”
祁雪一听说梁宥然也在里面,瞬间起了逃避的心思,赶紧喝止。
“既然太子殿下在内,他们母子俩肯定要说些体己话,现在进去打扰他们未免太过冒昧,不如我就……”
先行回去四个字还没说出口,屋里传出杯盏摔碎的声音。
“母后,这么重要的事您为何现在才说!”
关紧的门缝泄出梁宥然的愠怒。
祁雪闻声私心顿起,极为自然地赶紧换了个话术。
“不如我就先在此等候,等太子殿下出来了我再进去探望。”
“这……”
两个小宫娥相视一眼,面色为难,想说这不大合规矩。
祁雪轻咳一声,眼神里带了些压制。
“那你们现在进去,是不是更不合规矩?”
一面是正在发怒的太子,一面是给她们递了台阶的未来的太子妃,宫娥深知自己人微言轻,哪敢坚持忤逆,应了一声以后款款退下了。
祁雪看着她们走远,往自己手心哈了口热气,搓着手将耳朵朝门缝处又凑了凑。
皇后喑哑的声音断断续续的听不清楚,但梁宥然中气十足的回答已足够让人浮想联翩。
“所以这么多年,你说我肩上背负着想象不到的重量原来是一条人命?”
“我不接受!凭什么你要替我决定我的人生!太子之位,帝王之尊,这些都是你强压在我身上的,从小到大你有问过我想不想要吗?”
“呵,母后大人竟仍如此执迷不悟,能想出让你抛弃亲生骨肉来换取天命的骗子,你还指望他能全心全意辅佐我?待我下次见他,必定会取他狗命!”
“事到如今,你一句轻飘飘的劝我放下,就真以为能立地成佛吗?”
“何其自私啊,到最后都要把罪恶感和转移到我身上方才罢休,你若真的对我好,就该把这个秘密带到墓陵里,到死都别告诉我!”
极限的愤怒背后是无尽的悲哀,这么多年,崔凌烟和梁宥然表面和煦实则岌岌可危的母子关系在此刻彻底分崩离析。
撕心裂肺的声声质问,终究被一场寒风泯灭在低沉的呜咽中。
祁雪听着心也跟着揪了起来,悬在半空中,像是他们两个的关系一样,无法向上一步,却也没有退路。
这可以算是祁雪第二次见到梁宥然失态的模样,原来那个从小就被视为天赋禀异的天之骄子,才不是世人说的那样一生顺遂,喜乐无忧。
站得时间有些久了,祁雪觉得自己的双腿被冻得有些发僵,将双手往袖子里拢得更深了些,无声地倒腾着单脚轮着站立。
下一秒,梁宥然的声音又从屋里传来,才不过半刻,他的音色已恢复了平常的冷静与淡然,但说的话却让祁雪差点没站住。
“所以,你确定当初我那个双胞胎哥哥真的死了?”
她能感觉自己的脑袋正在整合着混杂的记忆,飞速地处理着这句话的信息。
双胞胎哥哥?
难不成是承影?
所以他们长着同样的面容的原因无他,只是因为他们是同胞的双生子!
那么当年遗弃承影的不是别人,就是那享受了半生富贵荣华、饱受圣宠,如今却殚精竭虑、缠绵病榻的崔凌烟。
而做这一切的原因,是受了那个叫什么李天师的人的蛊惑?
祁雪想的出神,本就单脚站着的她一个仄歪,倒在门上,发出一声闷响。
“何人胆敢在外偷听?”
屋内的梁宥然登时起身,朝门口走来。
祁雪赶紧连敲了几下门,佯装刚到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