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影在外面吹了一天寒风,此时见到祁雪原本很是欢喜,可见她漠然的神情又仿佛被当头浇了一盆冷水,正欲开口说话,嘴里被猝不及防灌了一口冷风,霎时间咳得说不出话来。
祁雪看着心焦,但嘴上仍是刻薄道。
“先进来吧,别被人看见了又惹一堆麻烦。”
承影闻言捂住嘴,撑着窗沿一个翻身进了屋。
剧烈的咳嗽扯动了肩上未痊愈的伤口,承影只得一手捂嘴,一手压住肩膀,以免伤口迸裂。
冻僵的鼻尖微微发红,屋里的热气挂到冷透的睫毛上,凝成一层冷霜。
见他又把自己搞得如此狼狈,祁雪心疼又不敢表现出来,没好气地去探了下他向来温暖的手掌,意料之内的冷如冰窖,心里明镜一般知晓他在府上藏了不短的时间。
“玉姑娘没告诉你,我不想见你吗?”
承影抬起湿漉漉的眼睛,垂着头讨好似的去扯她的手。
祁雪哪里能忍心见得他如此模样,只能别过脸去,狠心甩开他手。
这一下用了不小的力气,扯到了承影的伤口,痛得他长嘶一声。
怀里滚落两瓶他晨时刚买的创药,咕噜噜在地板上打着旋儿。
祁雪眼尖,一眼看到药瓶上贴的标签上明晃晃三个大字,金疮药。
“一整日都没换药?”
承影默然地点头,大手仍不死心地朝她这边够。
祁雪默不作声地躲开。
“秦大哥也被关禁闭了,没法过来帮你换药,今日你只能靠自己了,我去帮你打热水来。”
这等杂活哪里需要祁雪亲自去做,不过是找个借口离开这里罢了。
承影见她别扭的神态,并不勉强她,只是极为听话地开始脱下上衣,为自己换药,包扎。
待祁雪低着头端着水进来时,承影已经换好药了,身上缠绕得严实的纱布也干干净净,他乖巧地坐在硬榻边边,眼神一刻不离祁雪,似是在等她来夸夸自己。
祁雪有意不去看他,假意很忙似的将搭在盆边的毛巾浸湿、拧干,然后递给承影。
只这么一会儿,承影身子便暖和回来了,他攥了攥拳头,确定自己的手掌温热以后,往前一捞,将站得不远不近的祁雪拽到怀里,毛茸茸的脑袋笨拙地蹭向她细腻的脖颈。
“别生气了,好不好。”
喑哑的声音贴着他肌肤,低沉地传上来。
祁雪压住胸口蔓延开来的酸涩,生硬地推开他。
“我没生气。”
承影捂着伤口倒吸了口凉气,祁雪霎时不敢再用劲,只能任由他又软绵绵地靠了过来。
窗外不知何时停下的烟花声又重新开始在夜空里上场,突如其来的爆炸声惊得祁雪一个激灵。
承影搂在她腰间的手紧了紧,似是梦呓般喃喃道。
“今天什么日子,怎么城里层出不穷地放花。”
桐狄叩了叩门,端了碗姜汤走了进来,祁雪寻到理由,赶紧从他身上跳下,坐到一旁的软椅上。
“今日是天狗坠日。”
承影不动声色地将衣服迅速穿好,接过桐狄递来的瓷碗,啜了一口,浓郁的辛辣在体内翻涌着热气,驱散了一天的寒意。
“天狗坠?”
“传说很久以前的这天,是夜三鼓,有大声如发火炮,震动可畏,鸡犬皆鸣,或云天狗坠故也。后来市井里的人们为了纪念这一天,都会放好多好多的花火,为的就是模仿传说中的盛状。”
承影一仰头,将碗中姜汤尽数喝光。
“在府中闷着容易闷出心病来,今日街上定然热闹非凡,我们出去看看吧。”
祁雪固执地摇摇头,身子往软椅中又缩了缩。
桐狄接过承影手中的空碗,顺便贴近了祁雪耳边提醒了句。
“小姐,和承影少侠出去散散心,然后把话说清楚,也算是有一个了结。”
祁雪又何尝不明白呢,只要他承影想来,区区祁府哪里拦得住他。
划下句点的笔必须由她来执,只有她亲口说出要和他彻底分开,承影才有死心的可能。
对于他的爱,祁雪从未小瞧过。
承影看见自己曾送给她的白狐裘被挂在高处,看起来没怎么穿过的样子,于是起身将其取下,披在祁雪身上。
“走吧,一起去街上转转。”
祁雪转头看向桐狄,桐狄眨眨眼睛,灭了几盏灯火,示意她若是有人来问起,她会以小姐睡下了搪塞过去,让她放心离开。
祁雪手指攥着狐裘柔软的绒毛,纠结了半晌,满怀心事地点了点头。
两人翻窗出去,承影接住她的动作有力又稳妥,哪里还像刚刚一动就会扯痛伤口的模样。
但哪怕知道他是故作夸张的演给自己看,一千次一万次她也甘愿就这样被骗。
今夜的街市果然热闹,人群熙攘,车水马龙。
自出了府门,承影紧紧牵着她的手就没放过,像是生怕拥挤的人潮将他们俩挤散一般。
虽然人潮密集,但祁雪还是忧心会有人认出他们来,所以先去面具铺子上随便买了两副,给自己和承影带上。
一路上孩童要比大人多得多,有嘴里塞着糖果的,还有手中拿着玩具的,怎么看来都好像是给小孩过的节日。
可承影却表现的很开心,一路上甜点糖水买了一大堆,给祁雪挨个尝过一遍以后就乖乖在手里提着。
他不曾知道童年还可以过得如此无忧,但此刻却只愿让祁雪今后每天都过着这样的生活。
两人穿过一个吐火的杂技表演,几排卖烟花的小摊列了一排。
承影随便挑了一家,买了几支烟花棒,找了块人少的空地,往祁雪手里塞了一支,用火折子点燃着烟花棒,夺目绚烂的花火瞬间如碎星一般在手中迸裂开来。
面具之下,祁雪的双眸被花火和星辰装满,一路上郁郁寡欢的她此刻仿佛终于放下心事,由衷地感到开心。
看着祁雪洋溢着幸福的小动作,承影只觉自己好像突然间有了坦白的勇气。
他深吸了口气,努力平静地说道。
“泱泱,其实我是当今皇帝的遗弃子,太子梁宥然的同胞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