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风比话快,还没等来人拦住,承影的匕首已经划开那老先生面上的敷布,露出一双浑浊如破旧玻璃球的眼睛,失神又空洞地看向飘渺的远方。
一时间,承影也有些意外他竟真是个盲人。
“七舅爷,你没事吧!”
熹微的晨光里跑来一个女孩儿,一身水蓝色袄裙随着她的跑动而如水纹般波动,一头柔顺青丝没有过多点缀,只一支玉钗挽了个髻,钗头上是晶莹剔透的一只玉兰花。
女孩敏捷地捡起飘落到地上的黑带,为老人重新系上。
承影见人过目不忘,只一眼便认出是之前从人贩子手里救回一命的玉清泠。
“是你?”
玉清泠睨他一眼,带了些埋怨。
老先生脸上仍是挂着笑,粗糙如古树枝干一般的手掌准确地抚向女孩倾泻在肩的秀发。
“泠丫头,这次你让我们帮的忙,可有点费命啊。”
这老先生卜卦如伸,得到玉清泠的传信以后。便算到此刻此地能遇到她想见的人,于是便早早地守在了此处。
承影眉头一皱,眼神落在那老头重新挂在腰间的玉牌上,瞬间明白了这位也是玉家的长辈。
玉家世代隐于市井,除了对玉石一类颇有研究,其获取消息的能力也是世间数一数二的,他们家族之间有事相求时会通过他们独有的情报方式来联络,平日里来往并不密切。
“你找我?”
在不熟悉的人面前,承影仍是一如既往地冷冽。
玉清泠俯身去帮前辈捡起掉落的龟甲等物,刻意不答话,以此来表示自己的不满。
怎奈承影压根不吃这一套,见她不言,转身就走。
玉清泠见他软硬不吃,只得起身追上去。
“是祁小姐让我来找你的。”
听到事关祁雪,承影耳尖一动,顿时停了脚步。
玉清泠其实是有些怕承影的,哪怕他曾救过自己一命。他手上杀业太重,她能闻见萦绕在他身上冲刷不去的血腥味,所以只想速战速决。
“祁小姐托我转告少侠,要小心太子殿下,处处小心,时时在意,不要再像从前那般肆意行事。”
承影眼睛微眯,盯着玉清泠的脸,似在判断这话的真假。
“她为何不自己来和我说?”
玉清泠叹口气。
“她又不知你住在何处,或者说她对你不知根不知底的,上哪找你去。”
承影这才意识到,自己与祁雪一起经历了这么多,但仔细算来,相识竟还不过一年时间,两人就如此信任地甘愿把自己交给彼此了。
初识她时,承影不屑于与她讲自己的经历,待到发现自己爱上她时,却又不敢对她讲自己肮脏的过往。哪怕这样,这傻姑娘竟还一心想要护着他。
“那我去找她便是了。”
他不想再瞒了,不论祁雪接受也好,嫌恶也罢,他想马上就见到她,把自己的一切都告诉她,不再有任何隐瞒。管他什么太子的婚约,管他什么师命师恩的回报,他统统都不想在乎了,他只想要和她好好地在一处。
“哎,你别去!”
玉清泠螳臂当车一般拦住承影。
承影眉尖微挑,静待她的解释。
“你见不到她的,因为她被禁足了。”
承影冷哼一声。
“又?那我更垓去了。”
他都能把她从戒备森严的东宫里救出来,一个祁府算得了什么,又不是没闯进去过。
“不,不行。”
玉清泠展开的双臂又往两边伸了伸,眼神坚定地望着承影。
在答应帮祁雪找承影的忙以后,她便动用了玉家的情报网开始查承影这个人,竟被她发现承影原是皇室遗落在外的皇子,而收养他的人却是晋国的余孽,想都不用想,他身上背负的命运不可想象地沉重。
玉家向来是不问政事,对待一切势力保持中立的,甘愿做事不关己的局外人,这次也是一样。
但玉清泠打心底里喜欢祁雪这个姑娘,原本还以为她能成为拯救承影杀戮人生的一颗良药,但此刻她却动了私心不愿让祁雪淌这趟浑水,只想着赶紧将话送到,两人就此别过,相忘于江湖罢了,于是故意将话说的重了些,想让承影死心。
“她说不想见你,让你就此忘了她。”
承影愣在原地了两秒,旋即笃定地摇头。
“这不是她会说出来的话……我知道了,她定是在气我不告而别。”
“是真的!你别去找她!”
眼见着靠言语劝不住,玉清泠伸手去拉他衣袖,可被他一拂手带出的内劲甩在一旁,摔了个屁股墩,坐在地上除了愣愣地看着他头也不回的背影外,再无他法。
承影走得风风火火,不消几时便轻车熟路地潜入了祁府的后院,可看着祁雪寝房紧闭的门窗,却产生了近而情怯的感觉。
万一,她是真的不想见自己怎么办。
就这样,承影静静藏在暗处,不知不觉从天亮等到了天黑,期间除了到了饭时有侍女来房中送餐以外,其他时间都静谧得有些寂寥。
快到腊冬时节了,天黑得格外快,太阳沉下山去仿佛是一瞬间的事,没了日光,零星的几盏灯笼并不影响黑夜对承影的掩护。
暗色似乎成了他的保护色,让他有勇气朝祁雪再靠近一点。
他凑近到之前曾从那里翻进屋内的那扇寝房里的窗子,透过窗纸映出里面澄黄的烛光,承影抬手,虚虚地覆在窗纸上,似乎能感到里面的暖意,恍惚间,他仿佛听见了祁雪的声音。
晃眼间,身后天际突然炸开一颗烟花,发出爆裂的巨响,将天地照亮一瞬。
平白无故地,京城中怎的还燃起烟花了?
承影正纳罕着,夜空中又接连炸开几个。
“小姐,这里的视野好,咱们来这儿看。”
屋内的人声被炸裂声盖住,下一秒,承影所站的这个窗子被里面的人骤然推开。
一朵巨大的烟花恰逢其时地绽放,将两人面面相觑的脸照的亮如白昼。
支开窗子的桐狄看见屋外赫然站着一个人,被吓了一跳,惊叫声掩藏在外面的声响里,定睛一看原是承影,极有眼力见地后撤了几步,给足了两人私有的空间。
祁雪灿若星辰的眼里,一瞬间闪过惊惧、欢喜,最后是平静的冷淡。
“你怎么来了。”
“是玉……咳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