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关系，我可以等。”那人说话语调平缓，但神情略微有些紧张，说话间不时地往里面张望，这样的神情孤音到现在已经见过好多次了。

“要不您先进来等一下？我们马上开始上班了。”

“如果不麻烦的话。”

“没有，您跟我来吧。”

孤音带着那人往办公楼的方向走，打算把她先带到二楼的会客室，待会儿不管是白玲还是钟燕飞，交给他们就行。孤音从内心里不愿参与到决定青山孩子未来的关键时刻，虽然她已经有意无意地经历了许多次。

刚走到青山花园，孤音就看见小阳从宿舍楼那边的小路上跑了出来。她现在已经习惯了小阳这种像猫一样从暗处突然冒出来、然后往她身上扑的“毛病”，不过这次她没等小阳扑上来，就熟练地上前一步，伸手抓住了他的胳膊，顺势夹着他把他抱了起来——像抱篮球一样隔得远远的。

小阳挣扎了一会儿后便胳膊连带着脑袋一起耷拉了下来，一脸委屈得要哭不哭的样子。每每这个时候，孤音都会败下阵来。她犹豫着把小阳抱近一些，但还没挨到身体，小阳就挣扎着滑了下去，然后拉起孤音的右手，扯着她跟着他走。

孤音无奈地看了看身后的人，那人微笑着点了点头，然后在两人身后不紧不慢地跟着。

小阳把孤音她们带到了康教室，里面的护工已经开始忙着给小朋友们换药，看到门口的来人，先是叹了口气，然后示意孤音轻声一些，就继续埋头手里的工作了。孤音朝护工歉意地欠了欠身，然后蹑手蹑脚地跟着小阳进去了。

小阳看起来对这里很是熟悉，他先在门口柜子旁停了下来，踮着脚熟练地从柜子里拿出一个小药箱，打开后从里面拿出一瓶碘伏，然后笨拙地打开瓶盖，拿起上面的镊子，开始夹里面的棉球，只是好几次都没有夹上来。

这不是孤音第一次发现小阳的细心以及对自己的依恋。每当孤音情绪低落的时候，小阳总是会粘着她；他喜欢吃独食，除了钟燕飞以外不喜欢跟其他人主动分享，但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小阳在分给钟燕飞的时候总会分给孤音一份。

小阳夹起了一颗碘伏棉球，拉起孤音的左手，小心翼翼地放到她的伤口上轻轻地擦拭着，力道要比医生轻太多；大概过了有一分钟，孤音的伤口上已经变成碘伏的红褐色，小阳才放下手里的夹子，转身从药箱里拿出一个创可贴。

孤音伸手摸了摸小阳的头，小阳这才看了她一眼，咧嘴笑了笑，但立马害羞地躲开了，然后继续低着头，小心认真地撕创可贴，两只手分别捏着两个边，然后把中间微微凸出来，贴到了孤音的伤口上，最后撕下了两边的纸条。

孤音心里不由地松了一口气。

但小阳并没有停下来，他发现创可贴的一边有些黏在了一起，便开始用手去压平那里的褶皱，他力道很轻，似乎怕弄疼孤音，压了一会儿后，那边的褶皱仍旧顽固地□□着。小阳微微鼓起了腮帮子，接着深吸一口气，小心翼翼地揭开皱着的那一边，但由于胶带本身已经粘在了一起，再加上撕扯变形，揭开后粘连的地方反而变得更多了。

小阳开始着急，发出了“嗯，嗯……”的低咽声，变得越发急躁起来。

孤音俯下身子，果不其然看到了小阳微红的眼睛。于是她从药箱里重新拿出了一个创可贴，递给小阳，趁他不注意时撕下了那个已经皱成一团的创可贴。

小阳似乎有些气馁，只是还倔强地抿着嘴巴，眼泪已经开始在尽力睁大着的眼睛里不断打转，最后还是接过了孤音递过来的创可贴。

孤音开始紧张起来，她希望这次是顺利的，不然她没有把握自己能把小阳安抚下来，她知道小阳刚才就在崩溃和发作的边缘，就在他鼓起腮帮子的时候。

小阳又重新一点点地撕下两边的胶带，然后从中间向两边轻轻地按了按创可贴，他开始变得专注，眼泪慢慢地收了回去。看到孤音手上的创可贴平整又舒展，满意地对着她的手吹了两次，抬起头开心地笑了起来。

小阳的狂躁症发作，孤音已经经历过几次了，刚开始她感到茫然和害怕，后来发现小阳每次都在有意识地努力控制着自己，当小阳第一次亲口告诉她说他有孤独症和狂躁症的时候，她内心里隐蔽又敏感的地方被不经意地轻轻触动。就在刚才的某一瞬间，她似乎重新感觉到了自己身上的敏感、温柔和善良，这种人类所特有的，但在她的内心里却已经缺失了很久的感情。

“真是个好孩子啊。”旁边的人蹲下来帮忙收拾着药箱，看着跑出教室的小阳说道。

孤音从思绪中回过神来，回答道：“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