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尔伯特明知道父亲是刻意要在此时,提这档子陈芝麻烂谷子的旧事,却仍是不可抑制地红了眼眶。他努力俏皮地眨巴下眼睛:“那我游历在外的时候,还能姓戴维斯吗?”
伯爵的手不受控制地颤了颤,缓了缓才说:“当然。”
大公子嘴角上扬到他日常优雅的弧度:“父亲,您好生休养着,我退下了。”然后他对着伯爵的大床,默默鞠了一躬。
“去外面转转吧……”伯爵深深舒了口气,忍不住添了句话,“找个你真正看得上的女人,也未尝不是好事。”
这次他没回头,也没应答,僵硬地迈步出了伯爵的大卧房。
父亲的贴身男仆难得不在门前,很好——他的蓝眼睛霎时蓄满了泪,但他还有一小段路才能回到自己的房间,他得撑到那个时刻。
阿尔伯特一路都仿佛是踩在棉花上,思绪从来没这么混乱过。窗外的庄园景色还是同往日一样,但整个世界在他心目中却好像翻转了一百八十度。那些一草一木、一瓦一像,从他呱呱坠地之时,所有人就在用礼节、用规矩、用期望来嘱咐他、框定他——这些未来都是你的,你是这家族无可争议的继承人,你对这家族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他觉得自己应该很失意很愤怒才对,如果这是一则乔叟讲述的故事,如果这是母亲大画室里的那幅《浪子回头》。可也奇了,眼泪顺着他英俊的脸颊刷刷地掉下来,心里却像是一堵墙垮了,哗啦啦砖块碎下来。墙倒了,怎么他倒越来越感到松快似的。
泪眼婆娑间,他模模糊糊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在他通往自己房间的必经之路上,局促不安地拧着手指。
“母亲,”他极力抑制住哭腔,还想强行撑展出一点笑意,“爸爸说,我可以去做潇洒游侠了。”
他的母亲不敢直视他,连忙扭过头去,用手里那块刺绣帕子遮住嘴。
阿尔伯特依稀看过去,只瞧得见伯爵夫人的肩膀,一耸一耸微微颤动。他登时心里难受得紧,两三快步上去,从后面用两只手大力环绕住母亲,柔声劝慰:“您难过什么呀……这也是没有法子的事情……今日我倒解脱了,再不用心头吊着这桩事体……”
直到伯爵夫人的抽噎声渐次低下去,呼吸略平复些,他才又挽着母亲往前踱步。快到他自己的房门口,阿尔伯特忽然想起来什么,忙又问夫人:“父亲跟科林说了么?”
她摇摇头:“你父亲说,这事须得先让你知晓,回头再跟他说。”
“那他人呢?”大公子想着这一路都未曾看到弟弟的身影。
夫人眼神空洞,茫然四顾:“昨天他陪着戴维斯家的侄女散了散步,说是伯纳德从伦敦回来了,要去见见,连晚饭都没顾上在家里吃。这会子都还没见他回来庄园。”
“母亲,”阿尔伯特的神情严肃起来,不容她拒绝,“等他回来家中,你请父亲先别跟他摊牌——你也知道,以他的性子,必不肯轻易就范。”
他母亲也恍惚得很,一时没有了主意:“那怎样才好?老戴维斯必不会给我们留太多时间考虑,这几天就得答应下来。”
“您发封电报回戴维斯,就说三天后一定答复——我自有安排。只需等科林到家,过了两天,再同他交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