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妮那历来被修炼得处变不惊的眼神，没来由地飘过一丝苦意，又被她飞快地隐藏起来。她像是要说什么，顿了顿，终究还是闭了嘴。

从二公子卧房到大客厅的路，科林觉得有点陌生。可能因为过往总是抗拒去会客厅虚与委蛇地假装迎来送往，更何况那边的主角永远是阿尔伯特。路过图书馆的桃心木房门，他差点就想索性溜进去，继续做家里那个带刺的隐形人。

但是管家安妮就在前方不声不响地走着，和他隔着几步，留着主仆间的适当距离，又能确保掌握身后人的动静——真是好笑，在自己府里，他倒像个外客，还需要管家引路。她干嘛不同之前那样，径直跟在他身后，用眼神牢牢盯住他行径？何必要遮遮掩掩，反正家里的下人们都心里门儿清：大公子才是接下来几十年的庄园主人，至于自己这个不成器的家伙，只不过能在家里耗一天算一天罢了。

这一路太过安静，他不禁尴尬到需要扯点儿闲话来消除紧张感：“昨天夜里我怎么隐隐听到点马车的动静？是律师还是会计师又被夫人临时给唤来了？”

女管家脚步停下，回头复杂地望了他一眼，眼神却不敢逗留。她慌乱地低了头，似乎根本没听见二公子在问什么，只诺诺说：“夫人等您呢。”

科林心下一沉，难不成是父亲那边——他不敢多想，急忙收拾起涣散心情，跟着安妮前行，一路无语。

这一天，总归是要到来了——他暗自惴惴。难怪昨日阿尔伯特跑到他那里苦口婆心了一阵子，这是提醒他：以后这哥哥继承了爵位，他这个次子可是要夹起尾巴，老老实实收着声，别给年轻的钱伯斯伯爵惹出麻烦来。

没关系，无所谓。这本就是自己既定的命运线罢了。也许趁此契机，赶他出去自谋生路，倒也是桩好事。伯爵每每嫌自己乖张轻率、不堪大任，也不知道弥留之际，父亲会不会留下几句“教诲”给他，给这个按照一家之主的原话“一点儿也无钱伯斯家气概风范”的家中局外人。

钱伯斯伯爵夫人伫立窗前，眼神重重地落在一步一步趋近的次子科林身上。母亲身上华服的刺绣金线在阳光折射下熠熠发亮，他忍不住在心里感叹：母亲可真美，那股子风流贵气，和父亲的天然冷漠，完美地契合在一起，揉成了一个阿尔伯特，就再剩不下什么零敲碎打的材料给他了。

他的脚步甫一迈入大客厅，伯爵夫人的声音就分毫不差地响起：“科林，我们一起去见你父亲。”

这语气过于庄严，他习惯性地要找句话找补，而不是直接应承下来：“阿尔伯特呢？已经在父亲那边了？”

她的表情和语调毫无变化：“他昨天夜里离开艾尔斯伯里，这会儿应该已经在驶向南非的船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