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四点钟。
她摩挲着老怀表那再熟悉不过的花纹,指针在黑暗里泛着晶莹的光,一刻不歇地转着圈。
再过一会儿,天色就要微微发白了,她还是没能踏实睡着。
越是告诉自己:这是你少女岁月里,最后的一个整觉了,心脏就越是扑扑直跳。等到下一个夜晚,她就已经嫁作他人妇,她的名字就会变成嘉韵.钱伯斯。
为什么女子的姓名,就要随着丈夫改换?就像一件物品,从一个储藏柜,换着放进了另一处。它便不是它,她也不是之前的她了。
那件西尔弗先生设计的贵重嫁衣,此刻就在身边刻着潘神发家故事的浮雕胡桃木大柜里妥帖挂着。她在伯父家中就已经试过装,戴维斯先生只看了一眼,就背过身去,肩膀颤动。大抵是想到了他那个生性热烈却又软弱的兄弟威廉吧。
威廉,她的父亲威廉,那个本该在教堂里她身旁的人。她对他毫无印象,因为从未见过。她知道母亲后来的决绝,恰恰自证了当初的热烈,但她从未感同身受过,所以无爱亦无恨。
她能够做的仅仅是带着这块老怀表,穿着盖过自己的华丽婚纱,由曼彻斯特大教堂,再走进钱伯斯家的艾尔斯伯里庄园。
事到如今,她还是有点不能相信,这件华服是为她量身定做。英伦社交圈往昔根本不识得她的名流名媛,还有那密切关注上流社会的诸多八卦报刊们,会用怎么样狐疑的眼光审视她?这个往日连社交舞会都尚未参加过几次,却要身披拖地的蕾丝白纱,佩戴钱伯斯伯爵夫人送给她的蓝宝石项链,走进曼彻斯特大教堂的不知名女孩?
母亲,我回到曼彻斯特了。
今天,我来您的墓地看您了。到了才知道,原来伯父这些年没有言语,重新为您竖立起了一块墓碑。
墓碑上写:慈母玛戈.盖洛在此长眠。无疑是以我的名义镌刻的文字。但可能他怕触动我伤情,从未跟我提过此事。
印象里,您的脾气起伏颇大,离“慈母”的形象似乎有点远。甚至很多时候,我都是惧怕您的。而我也谈不上是孝顺的子女,自己从福利院来到了戴维斯家府,竟从未想过要修缮您当年的墓碑。
潜意识里,会不会我根本就想把您忘记?这样才能更加心安理得地吃着香喷喷的烤焗野鸡,睡在温暖洁白的床铺上,悠闲地在庭院里和园丁劳伯先生讨论月季的品种。
难怪我一点儿都不想重回曼彻斯特,为什么伯父如此执着呢?我明明一点都不想面对福利院里那个瑟瑟抖抖的孤女。
妈妈,我不想记起你。我真是个软弱的家伙啊,寄人篱下、仰人鼻息,还想没心没肺、忘却一切。
明天,我就要在这里出嫁了。
我闭上眼睛,您肯来入我的梦吗?
天刚微微泛起一点点晨光,她已经默默地从床铺上起身,开始着装打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