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日和子爵相处得如何？来我们这儿还习惯不？”嘉韵甫一进大画室，正赶上伯爵夫人饶有兴味地欣赏当庭悬挂着的那幅她的全身像。她拿着一副鎏金手持式眼镜（lorgnettes），正在细细品鉴这幅肖像画上她那身青黛色真丝礼服肩膀处的精美褶皱。

这一比一的真人画像里，钱伯斯夫人的头微微昂着，望向画外的眼神淡漠十足，全不似她此时问候嘉韵般亲切随和。

嘉韵不自觉放低了视线，斟酌道：“习惯的。就是我初来乍到，诸项事情都不熟悉，还得您多多指点担待着。”

“这都不在话下——”夫人的注意力从画上的自己转到嘉韵脸上，停了几秒，却没轻易放过她：“那么，子爵他待你好么？”

她顿时语塞了。强行假装她和子爵之间没有摩擦、和和美美是不可能的，那暂时还不是她的演技可以达到的水准。再说了，她才识得科林几日。对面这人是生他养他的亲娘，难道不比自己更深谙他的脾性？

但，也不至于刚过门，就在婆婆面前控诉她亲儿子多么冷傲怠慢、不好相处吧？嘉韵虽然久居闺阁内，于社交场上周旋得少，不过谨记着一条：评论他人时，务必小心，不可失言。

再说了，她觉得时日尚短，这不是还来不及去慢慢地、深深地观察此人。对方呢，没准也是如此。一日有二十四小时，一周有七日，一月有四周，一年有十二月……她和他，不是还有那么多的辰光，可以慢慢消磨、慢慢共渡？

思忖这么久，回答这个问题已然慢了一拍。但嘉韵想：即使勉强，也还是要回上句话。不能就这么沉默吧。

于是她努力支撑起一种看上去并无波澜的语调：“子爵这两天，看着有些乏——想是婚礼毕竟是桩大事，前后都颇费他心力。”

谁想伯爵夫人听了她的答语，竟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又顺势用保养得极好的纤纤玉指勾住她的手：“我的儿！难为你体贴得很，还为他找这么多藉口理由——我就知道你是个懂事的，又格外心疼我这小儿子。”

夫人忽然间这般亲热，倒惹得嘉韵霎时间脸上绯红。她怎么也是刚刚出阁，还不太习惯这般被人评论。

贵妇人又抚着她的手，细细说道：“女孩儿家，心事自然不好自己言明——你的亲生父母又……”这半句话欲说还休，不由得人心里惴惴。

“唉……也是不易。”夫人脸上惋惜了片刻，瞬间又明亮起来：“好在你伯父还算把你的事儿记挂着，又信赖我，说是他兄弟给他托了孤的，必得交予我们家里，才可谓放心。”

嘉韵的手还在夫人手里被摩挲着，但她不知怎的，从心里一点点渗出渐微的凉意来。连她自己都觉得古怪，明明伯爵夫人的话都是实情，语调也温馨热络。为什么她却觉出几分不自在来？可能是这大画室的窗帘密密叠叠全不透风，让她的胸口有点儿闷？

她的身子僵在那里，任凭伯爵夫人继续娓娓点评她这一家人：“科林呢，论相貌风度这些，虽不及他哥哥，倒也算是一表人才了，眼下又代替了阿尔伯特继承爵位。按常理说，我这做婆婆的，本应在儿媳妇面前好生维护他，但——”

夫人讲到此处，深深瞥了嘉韵一眼，“想必你也多少体会到了一些，这孩子打小就心思多、情绪忽上忽下。有时候更是，执拗得很。咱们娘俩啊，怕还是得替他多担待着些。”

所以这一遭，夫人是专门喊她过来，让她做好心理准备：自己的新婚夫婿，不是一个好相与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