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爵夫人又拿起放大镜，仔仔细细好生端详了一番她的新收藏。科林不乐意和母亲多搭话，嘉韵也就不敢当面和婆婆太过热络。过了几刻，夫人说自己乏了，先回房休息，只留下他们二人在小客厅停留。

科林仍旧呆在落地窗边闷闷不乐，嘉韵自然不好一个人擅自离开。沙龙客厅门口有侍者等候召唤，当着他们，她还不太好意思在此处找丈夫说几句体己话。正好她仍旧记挂着那个沙俄夫人的命运，就干脆坐在小书架前，一边看托尔斯泰讲述故事，一边暗自观察科林动静。

刚看到第十三章，她惊讶地发现，在那趟列车上，女主人公安娜，似乎和车厢里偶遇的美男子伏伦斯基，有点子依依相惜之情。可安娜不已经是卡列宁的妻子了么，甚至两人的孩子都已经好几岁了。

嘉韵这才回想起来，刚刚伯爵夫人在她看书时，轻咳了一声，又唤她品酒。难道说，这是暗示此书不适宜她阅读？可既是平日里放在沙龙客厅的书架上，不正说明夫人自己也时时翻阅么？

这么一想，倒引得嘉韵愈发好奇：安娜到底和那位沃伦斯基，后面又发展出怎样的纠葛？她早已嫁做人妇，不会当真趟进了婚外恋情吧？倘如此，会是何样的命运在静候着女主人公？

可婆婆不喜她读这本，图书馆那边，科林这脾气又未必大方让她出入——嘉韵要想读完这长篇故事，还真要抓紧眼下这种伯爵夫人不在场，她又能在小客厅里消磨的宝贵时光……寻思到这里，她都有点忘了自己丈夫还在窗边独坐，只顾着快点囫囵看下去。

窗前的子爵饮尽了自己的第二杯干邑白兰地，一下子站起来的时候，嘉韵正看到安娜的嫂子在极力向女主角倾诉自己的委屈，前者刚刚得知自己爱戴的丈夫和女家庭教师搅在一起：“我和他一起生活将是一种折磨，正因为我珍惜自己过去对他的爱情……”这话不知怎的，让她一时间感同身受，鼻子竟都有些酸了。

“我回屋了。”他不带温度的声音，让她下意识阖上书，从她者的世界回到自己真实的此时此刻里。

科林没顾上她，自己径直走出沙龙门厅。她手忙脚乱地把小说放回书架上原来的位置，也将将跟在他身后十来米开外，打算回卧房休息。

两人就这么沉默着，一前一后地走到科林卧室前。他开了房门刚要进去，却突如其来转了身，正对低他一头的嘉韵：“用不着我去哪里，你就跟去哪里。”

她“哦”了一声，面不改色：“我本来也要回卧房。”

科林撇撇嘴，手从门把手上缓缓垂下来。他没再说什么，自己悻悻地进了房间。

嘉韵也跟着进了他的卧房，又从科林屋里的内门经过，到了自己房间中，坐在梳妆台前，开始摘下各种零碎首饰。

他还是照例在阳台上吹风。

过了一刻，科林的声音从阳台上飘过来，传到她耳边：“你今晚，还睡我这边么？”

“对啊。”嘉韵正好卸下了首饰，换上了一件宽松的银灰色丝绸睡裙，一头黑发自自然然地散落在肩头。她理直气壮地走过来，尽管心中忐忑，还是努力撑着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正坐在他的卧床边上。

男子今天却不在阳台上使劲儿耽搁了，他也踱步回来，就站立在她身边不到一寸的地方，把一双眼睛紧紧盯住她，瞅得她心里发虚，呼吸都莫名急促了。

“有个问题，我想我还是得问问你才好——虽然可能要冒犯到你。”他郑重地发了话，言辞间竟然有些恳切。

她刚下意识准备点头，忽地想到了什么，急忙红着脸赶在他前头说了句：“等等……您能，先让厨房给我送一杯热牛奶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