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纳德被子爵夫人这番话惊出来一身冷汗,又不得不承认她这话有几分道理:就算他只想做个传声筒,可这修缮园子的大事一旦确定,里面又牵扯到大笔款项,到时候这几路人马倘有一个不满意的——而这几乎是一定的——又不好直接撕破脸皮,必要拿他这个会计师做些文章。
这会儿他还顾不上细细复盘,自己之前是否还有抽身的招数,因为子爵夫人又扭过头来,穷追不舍地补了句:“您不能忽视掉自己的这份影响力。子爵虽然今天一时间顾不上问你,我猜他这两日得空了,还是要再单独听你意见的。”
话说到这里,伯纳德意识到自己原本想着先让子爵首肯,再借助子爵影响新婚妻子的计划,早已被面前这位一小口一小口抿着茶的年轻夫人识破。她这意思再明了不过:子爵要是支持修缮园子,哄她快些把娘家嫁妆再拿出来一份,那必是伯纳德在背后教唆的。
她当然知道这是自己婆婆的意思,但不能明说。就像伯爵夫人本可以直接催促儿媳妇,但也不自己出面。
两边人都把他伯纳德架在中间,那份劲儿都使在了他身上,让他进也不是,退也不成。他可能都来不及控制自己的面部表情,眉毛不知道什么时候微微皱起,一双眼睛也低低垂着,像是从心口里轻轻哆嗦着,不自觉地叹了一口气。
子爵夫人显而易见是听到了,她竟又很郑重地向他这边走了两步,像是要有什么心腹之言托付给他一般。
这举动搅得他心里一震,下意识往后又退了一步。可刚退完这步,他又懊恼这恰恰暴露了自己的过分惊恐。但此刻再勉强回到刚刚位置,未免也太奇怪。他也就只好站定,等着子爵夫人训话。
好在她及时停了下来,顺道就捡了旁边一张单人椅坐下。一开始她不吭声,只是把手指们交叠架在一起,像是要思考接下来这句话该怎么说,更有分量、更能压倒他。
然而这股子劲头虽然积攒了很久,久到伯纳德觉得就要不堪重负了,她忽然深吸了一口气,但语气还是淡淡的:“是的,你在这个位置,又要不辜负子爵的这份信任,也是不容易的。”
这句话倒让伯纳德有点手足无措,像是心理活动被人看破了般窘迫。他不敢抬头,仍旧垂着眉眼:“在下不才,但求尽力去做。”
她听完这句话,认认真真地点了头,用一句话为今天的会谈收了尾:“谢谢您,伍德先生。”
伯纳德出了小会客厅,却一点如释重负的感觉都没有。他额头汗津津的,一想到年轻夫人那几句意味深长的言语,就觉得自己的处境实难揣测。
原本他预备着再去找找科林,看看子爵本人怎么说;又或者要是没有进展,也去伯爵老夫人那里汇报下眼下局面。但他的脚步却不知不觉间出了主楼,等他反应过来,自己已经在回老爹住处的那条林间小路上了。
伍德老爹诧异他今日竟然大白天的就莫名其妙回到家中,又看儿子脸色深沉,一时不好探问到底是什么情况,干脆跑去准备了点干酪面包,又把存着的腌猪肉拿出来,招呼他一道来吃。
伯纳德这几年大多在外,少有机会和老爹一起安安分分吃顿东西。他虽然心中忐忑,但还是努力装出平静模样,劝慰老爹多吃些。
“爸。”临到午饭消停,他就该返回主楼,继续去整理纷繁复杂的庄园账目那当口,他终究还是在老屋门口,试探地喊了一声老爹。
“嗯?”伍德老爹听他声音中的迟疑,就知道这不是平常道别。
他转回头,望着自己这当了几十年庄园佃农的老父亲:“您总说,您是伯爵忠实的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