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黑影从林中闪过,惊起满树乌鸦,高声叫着,黑压压地成群从昏暗的天边掠去。
过了换药的时辰,再加之马上剧烈的颠簸,承影的伤口再次崩裂开来,没有了他平常玄色衣衫的遮掩,原属于秦竹奕的烟色锦袍上被血色洇深了一大片。
许是天寒地冻间,让他感到麻痹,竟如无知无觉一般闷头向山上那栋形似道观,但却无名的殿宇驾马而去。
这座殿宇是皇后娘娘得宠后暗中出资修缮而成的,知晓此事的人少之又少。
其中建筑布局和装潢风格皆由这殿宇的持有者所设计,并不符合南越国的传统印象,但因为选址偏僻神秘,殿前又布了迷阵,故而无人来往探究。
几乎是摔落下马,承影跌跌撞撞地穿过堂前的池塘,一把推开正殿的大门,只见一人正坐于榻上,面前摆着一副小矮桌,手边放着两色棋罐,案上的棋盘上黑白两子已近乎布满全局,玉色之下,暗含乾坤,步步筹谋,万事俱备,输赢之势已然明朗。
“师父,徒儿有一事不明,特来求解。”
寒风吹起座上人黑白掺杂的发丝,他映在墙上的身影因飘摇的烛火骤而放大,骤而缩小。
“近来怎的愈发没规矩了。”
他手上一顿,将指尖的黑子摔回罐中,连头都没转,斜眼睨向拜伏案前的承影。
承影闻言默默端正了跪姿,垂下的头又低了几分。
“事出从急,望师父赎罪。”
凌厉如冷箭的眼神幽幽收起,重新回到棋盘上。
“一身血污像什么样子,带他下去把身上弄干净了再来见我。”
后半句话是对侍奉在左右的司檀说的。
他点点头应下,一身轻薄白衣胜雪,不顾染上脏污,上前去搀扶承影,却被他执拗推开。
“此事一时弄不清楚,徒儿心中便一刻难安,还望师父先行解惑。”
座上人缓缓起身,一步一步从榻上走到他面前,肩上松松盖着的披肩随着他动作倾泻而下,散落在地板上,像是黑色的漩涡。
“为师让你找的人,可有消息了?”
他缓缓弯下腰,捏起承影瘦削的下巴,轻描淡写地问道,语气松弛如茶余饭后的闲谈一般。
但承影知道,这惯来是他擅用的把戏,暴风雨前的平静。
眼前的琥珀眼珠里,自己的心思仿佛无处遁形。
承影喉结滚动,一颗心仿佛掉入冰窟,骤然缩紧,却只能硬着头皮说谎。
“还没……”
微眯的眼睛里透露出狠辣的光,像是九天上的雄鹰精准地捕捉到隐匿于山林里的野兔一般。
“那你,有什么筹码,配和我谈条件?”
肩上的伤口被他一下、一下地狠狠戳着,原本衣服上干涸的暗红再次被温热的新鲜的血液浸湿。
承影吃痛,干裂的嘴唇变得惨白,额上的冷汗顺着面部棱角往下淌,再沿着脖子上暴起的青筋流进衣领里,半晌说不出话来。
司檀跪着爬到两人中间,素净的衣衫被血污和尘土染的肮脏不堪,他说不出话,只能从喉咙深处发出如动物求饶一般的呜咽,颤抖着替承影讨好。
那人手掌翻转,将承影一把甩开,冷哼一声,转身便走。
“事情办不好,还把自己搞得这么狼狈。这世上的女人只有两种,一种是供你享乐的玩物,另一种,是会给你招致不幸的祸患,如何选择,全都由你。”
“她不是!”
承影顾不上未调整平稳的呼吸,急火攻心地嘶吼回去,震得眼前发晕,紧跟着喉头涌上一口腥甜,待反应过来时,嘴角已溢出一缕鲜血。
“你记住,感情只会让你一步一步变成懦弱的废物。”
那人浑然不把他的愤怒挂在心上,轻飘飘的一句话却好像又千斤重,砸在他心上不断往下坠着,坠着,似要坠到万劫不复为止。
“不是的……”
与祁雪的点滴记忆如幻觉一般浮现在他模糊的眼前,点点笑意蔓延到眼角眉梢,把他从深渊中拉了回来。
“是她,让我品尝到快乐是什么滋味,让我找到活着的意义,也是她,让我有了寻找自己的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