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我是活生生的人,不是一把只懂得饮血杀戮的剑,‘承影’是它的名字和存在,不是我的。”
腰间的利剑被承影甩到那人的脚边,剑身上闪烁的蓝宝石泛着冷光,似是在蛊惑着人再次将它拿起,继续实施屠杀的使命。
“这么多年,你从未向我透露出关于我身世的丝毫线索,也不许我去找,是不是因为你早就知道,我是皇家的弃子。”
承影捂着伤口,低眉抬眼,紧盯着眼前这个养育了他二十年的人的背影,第一次觉得如此陌生。
从前他只道师父脾气怪异,教导严厉,可如今看来,似乎暗藏着他的私心。
“凭据呢?”
在承影的审视下,他的语气如往常般平静,滴水不漏。
“那当朝太子生着与我一样的面容,徒儿见识浅薄,除了与他是同胞兄弟以外,想不出别的缘由。”
虽然没亲眼见过,但他相信祁雪,能将他们两人认错,必定是从容貌上挑不出差距。
背对着承影的脸上浮现出一种掺杂着兴奋和错愕的复杂神情,藏匿了多年的阴暗秘密被人一把掀开遮羞布,就如同那些不见天日的老鼠有天被扔在热闹的街上,心中既充斥着对万千新鲜事物的贪恋,又被身后人们的叫喊声追着逐着,心惊胆战的感觉被兴奋无限放大。
这个秘密他埋藏了这么多年,就连司檀都不曾知晓,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将承影这把利剑,亲手刺向整个皇室——那个让他家毁国亡的罪魁祸首。
他承受过的苦痛,必定要千倍万倍的奉还回去,他要让这万年的江山社稷断送在他们自己的后代手里,祖辈们世世代代征战四方打拼下来的基业,将会在他们想要守护的后辈的手里,毁于一旦。
在片刻的沉默里,他尽力压制住起伏的胸口,再次回头时,已看不出一丝情绪留在脸上的痕迹。
既然承影意外知晓了此事,那不如就随机应变,将计划提前。
“不愧是我的徒儿。”
他笑得阴森,重新回到承影面前,抬手如玩弄宠物一般抚弄着他的眼角眉梢。
“你既已猜到真相,为师便也不瞒你了。你的亲生父母正是当今圣上和皇后。你出生那夜被皇后视作不祥之兆扔在城门口,被我碰巧见到,给你捡回一条命,如今你已有能力复仇,可以一举去杀了你那个无心无德的母亲,也可以杀了你那个对一切浑然不知的父亲,他们不配为人父母,自己享尽荣华富贵,却对流落在外的你不闻不问,就好像你从未来过这个世界一般,你这些年吃过的苦,皆是因为他们。还有你那个同胞兄弟,凭什么同时降生在这世上,你们的人生却判若云泥,这真的公平吗?”
往常他一提起这些时,承影的眼中总会升腾起仇恨的火焰,可这次,他却在承影的脸上看不到一丝起伏。
“师父,你和他们有仇吗?”
承影的眼睛好似从未如此清亮过,仿佛能看穿他的一切,他心知如果自己此时再扯谎,承影也不会再相信半个字。
“对,他们与我有灭国之仇。你以为你师父我是谁?为师原本是晋国大名鼎鼎的世子黎瑾,和他们一样,坐拥金山银山,手握无尽权力,可享一世无虞,可是他们却与我国奸细里应外合,铁骑踏平了我国疆土,一夜之间,我没了国,更没了家,如此深仇大恨,高于青天。你与我是一类人,都是被命运抛弃的人,徒儿,杀了他们,替你我师徒二人报仇。”
承影摇摇头,一向被杀戮蒙蔽的双眼里第一次出现了宽恕的影子。
“我倦了,不想再杀人了。世事难两全,人这一生难免要左右衡量,辜负某些人,既如此,便辜负我一人吧。”
黎瑾闻言仰天大笑,笑声如阴曹地府的鬼兵,声声入骨,透彻心扉。
“我的傻徒儿,你现在竟变得如此天真。你以为,你不杀他们,他们便不杀你吗?身居高位者手上哪有干净的,你那父亲背上负了多上生死罪业才坐上龙位我尚且不提,你可知晓,就连你那母亲都是脚踩着无数人的性命方才爬上那凤榻,她连亲生孩儿都能舍弃,你可知有多少别人家的婴孩和年轻貌美的姑娘死在她手上?他们一家人和和美美了半辈子,不会因为你的宽恕而感恩戴德,如若知晓你的存在,只会将你视作生活中的变数,欲除之而后快。这世道就是如此,人人自危,你不杀人,变会有人来杀你。既蹚入了这场混乱的时局,哪有金盆洗手,全身而退的道理?”
承影紧皱着眉头,缓缓闭上眼睛,不想再听。
“那你的心爱之人,也肯眼睁睁地舍弃?”
这话如惑人的魅妖,惹得承影倏地张开双眼,对上黎瑾那只骇人的假眼,仿佛在说,你不去夺,祁雪便会如这失去的眼珠一般。
看出他的踌躇与不甘,黎瑾满意地笑笑,抬手捏了捏他肩膀。
“棋局已布好,乖徒儿,只要你愿意,为师便可助你偷梁换柱,夺回原本属于你的一切,美人和江山,都将是你的。”
蛰伏了多年,转圜于各方势力之间,只差承影这关键一步了。
东疆的来犯,皇后的病重,皆是他的手笔。
黎瑾已赌上一切,就算承影最后不从,他也绝不会让这几十年方才建好的棋局毁在他手上。
“你当然可以好好考虑考虑,但是为师要好心提醒你一句,下月十八,是你那心上人与太子的大婚之日,留给你的时间不多了。”
肩上的重量被抽走,承影无力地瘫坐在地上,突然感觉自己无论是否觉醒了自我的意识,都是一样的没有选择。
“哦对了,记得在那之前把那个玉玦的主人给为师揪出来,将那叛徒千刀万剐是我此生最大的心愿,若此事不成,为师可没心情为你迎娶个新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