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月后,五月十五。
陆亦棂就这么匆匆赶了婚期,草草出嫁了。
亲迎那日,不巧天降大雨。
游园那日的夫人们,几乎都推家中有事没来;
陆府老爷只当没了这个女儿,非但不请他的同僚好友到场,甚至就连他自己都没露面;
只来了零星几个族中至亲,因着大雨,就连街上看热闹的人都没有几个。
虽是官家嫡小姐出嫁,但场面实在冷清的看不过眼。
陆夫人本就满心烦恼,女儿婚礼本是人生大事,也是官家小姐出嫁,怎落得如此凄惨冷清的结局,实在替女儿心酸,不由又落下泪来。
在大门前等了一刻,见远远抬来一顶花轿,两对大红灯笼被打的精湿沓软,轿夫狼狈不堪。
那段万安在后面骑了马来,被雨水浇得透湿,满头乱发贴在焦黑的宽脸上,下马便勾肩缩背四处找避雨的地方,比平日还要难看数倍。
喜婆上来紧着催,生怕这个天气,耽误了吉时,催的一切细节都减免,就请陆亦棂快出来上轿。
陆亦棂一身红嫁衣,头上顶了盖头,怀中抱了银瓶,后面丫鬟给打着伞,暴瘦下去的身形在婚服中晃荡,像昏沉天地间一缕猩红的魂。
待得上了轿,陆夫人忍不住扑上前去,抚在轿口哀哭。
突然轿帘一晃,裹着鲜红婚服的手抓住了陆夫人的手臂,尖利鲜红的指甲快要扣进陆夫人的手臂中去,陆亦棂向前倾身,另一手掀起盖头一角,瘦脱相的脸上,一双大眼睛格外明显,死死瞅着陆夫人,凶狠又不甘:
“娘!娘!别忘了是谁把我害成这样的!你要替我报仇啊!”
“一定,一定!那个贱女人,娘绝不会放过她,你放心,柃儿,我的柃儿.....”
雨势渐大,喜娘怕误了吉时,忙着上前催起轿。
陆夫人拉了女儿的手哭着不肯放,终被连拉带劝地拉开了,望着大雨中摇晃趔趄,渐行渐远的那一点红影儿,愈发哭得肝肠寸断。
陆亦寻担起了陆府老爷的职责,招呼宾客进府中驱湿饮茶,忙的不可开交。
唯有陆夫人,丫鬟在身后撑着伞,几次劝说着回房,她仍一片灰白雨幕之中站着,望着花轿消失的方向哀痛拭泪。
这时,忽然有一年近四十的女人不知从何处走来,面相甚为妩媚,打扮也极富贵考究,撑了伞上前行礼:
“敢问这位夫人,可是陆府主母陆夫人?”
陆夫人见此人分明不认识,许是今日来贺礼的客人,倒不能太过怠慢,
因此,拭了泪回礼:
“正是,您是?”
那女人嗐了一声,上前来亲亲热热挽了陆夫人的手臂,殷勤道:
“我姓孙,是沈家如夫人,家中大小事务向来由我料理。近几日听街坊说,贵府要嫁女,却不知为何,我们小姐天天回去看夫人,竟只字未提。”
陆夫人一听她竟是沈家人,一把将手臂抽了回来,脸色当场冷了下来。
那姨娘毫不在意,趋步上前,一甩手帕嗔道:
“我想这怎么行?哪有我家小姐这般为人处事的。贵府嫁女,那是天大的事。沈家作为姻亲,哪有不上门贺喜的道理。老爷子经商不在家,夫人向来又只听小姐的,我也劝说不得。由不得我想着,便只能我来出面,替我们沈家前来恭贺一番了,夫人千万莫怪。”
说罢就让身后的丫鬟递上带来的贺礼。
陆夫人本因她是沈家人,便心生厌恶,但这番话下来,实在近情近礼,话里话外对沈七七也颇多不满。
再加上那贺礼看上去着实丰厚,对此刻手头窘迫的她来说无益于雪中送炭,因此不由的脸上也和缓出几分热情来,招呼那姨娘进府中坐着说话。
孙姨娘百般推辞,实在拗不过了,才带着丝委屈强笑解释,说自己怕被沈七七看到
——她在家中未提此事,自然是不许府中人前来贺喜的道理。
又说,这两个月来,沈七七几乎天天泡在娘家,许是不满沈父将中馈之权交给了她,日日与他母亲凑在一起,暗中商量。不是撺掇老爷挑剔斥责我,便是自己亲自过来挑衅,大呼小叫冷嘲热讽,全没有半分对长辈的尊敬可言。
两个弟弟,只要见她在家中,吓得都不敢在家呆,日日都躲在外边的。
自己一向只想安稳度日,不欲多生是非,因此只是委曲求全。
只是此番,实在看不下去,婆家如此大事,她竟都能只字不提,实在太过失礼。
所以没法子,瞒着她也要来给陆夫人道一声贺,送一份礼,只求陆夫人不要告诉她自己来过,免得她回沈家又找自己麻烦,惹出无数事端来。
陆夫人听了,恨不能立时将孙姨娘引为知己。
同时心中怒火中烧,原来沈七七日日在外,对寻儿说是打理店铺,竟是天天泡在娘家。
哪有已出嫁的妇人,天天扯着谎往娘家跑的?
想拉了那姨娘进府中细聊,那姨娘只是不肯,看神色局促不安,似乎极为畏惧沈七七。
她只悄悄告诉陆夫人,说那沈七七从前并不是这个性子,只是这几个月来,日日与他母亲商议,一切都是听了他母亲挑唆,才会如此。
若是断了他娘俩之间的联系,想来沈七七自己,也不敢再如此跋扈无礼了
那陆夫人听了,正合在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