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倾回到清风苑,换了身素简的衣衫,仍然是白色的,只是上面没有云纹。他本想调息一阵,想起唐秋的医嘱,只得作罢,在房间里慢步踱来踱去。
身边侍女见他无意安歇,小心地问道:“堡主旅途劳累,又刚疗过伤,要不要睡下?”
云倾摇了摇头,淡淡道:“今夜还没过完,柔云,你没听到唐公子说,晚些要送药来么?”
“只是送药,婢子接下就是了。”柔云迟疑地说道:“公子却需好好休息,今夜弄不好还会发烧。”
“如果我所料不错,他会亲自来送的。”云倾停下脚步,负手站在窗前。外面月色皎皎,已上中天,银辉照着门前鹅卵石铺就的小径,以及扶疏的花木,“如果不来叮嘱一番,他怎能放心让我把那一位带走。”
柔云有些迷惑,今晚她随侍云倾待在宴客厅里,所发生的事一一瞧在眼中,却不十分明白。她还未接话,就听到云倾头也不回地问道:“你看我师兄选的这位唐公子如何?”
“奴婢觉得很是出众,”柔云想了想才答道,“这般品貌能为,实是难得。”
她顿了一下,“不过在婢子心中,任是谁也及不上公子的。”
云倾笑了笑,悠悠说道:“我这师兄阅人无数,眼高于顶,他若要认准一个人,看中的可不止是容貌才华而已。你阅历尚浅,一时看不出来也是难怪。”说着,他叹了口气,“如花美眷,似水流年,左师兄实在是个厉害人物,我终究比他不过。”
柔云听他语意清淡,说的虽是自认不如,却带着孤傲之意,像是觉得比不过又如何,我也不羡慕。她跟随云倾多年,听得心中一阵酸楚,又不好劝解,只得默不作声。
云倾此时心里想到的却是在洞庭湖上与左舞柳的一番对谈。
左舞柳大约一年前生下一对双胞胎,伤了些元气,蜀中湿热,岳阳一带有左家的别院,她就常常在此修养。当日下着细雨,湖面上烟雨空濛,左大小姐穿了鹅黄色纱衫,柳绿绫裙,坐在画舫之中的样子,真如画卷一般。
她与云倾颇有情谊,亲厚还胜过左回风,因此特意把刚满一岁的宝宝都带来了,让人抱给云堡主看。云倾见两只宝宝一模一样,都是乌黑的大眼睛,能掐出水来的包子脸,一般伸着胖嘟嘟的小手,上面有四个渦儿,玉雪可爱,也大为喜欢,送了一对羊脂玉琢成的平安扣做见面礼,笑道:“师姐真是会生,一次两个儿子,夫家传宗接代,左家庄后继有人,师兄定然高兴得紧。”
“他是很高兴。”左舞柳用一根手指戳了戳一只小包子,嫣然道。事实上,左庄主闻讯大喜,欢喜程度不亚于双胞胎的亲爹,深感自己的妹妹不是一般给力,遣人送来婴儿衣帽玩具,药材美食无数,早早订走了其中一只宝宝的未来归属,只等过了五岁就接到左家庄抚养。
云倾逗了一会儿婴儿,把两个宝宝玩得不住咿咿呀呀抗议,很快就呵欠连天。左舞柳让乳母把他们抱去睡觉,又闲谈一阵,才得知云倾中了唐门的毒蒺藜。她检视过后马上要他去左家庄找唐秋:“小秋医术绝伦,更胜于我,虽然你中的是他本门暗器,看在你师兄面上,也必会为你悉心医治。”
云倾想到为了条右臂还得四处求人,托了这个托那个,舞柳不给治,只好去欠左回风的人情,十分不耐。但手臂到底长在自己身上,又不能不理,心里对偷袭的柳无影更增轻鄙,连带对唐门也没好气。之前唐门事端不断,引得江湖动荡,他待在云堡只听到了一些传闻,已觉得情势凶险、头绪纷杂,结果也惨烈非常。令他不解的是,唐秋先前分明与左家有怨,对付左大庄主也毫不容情,不可谓不决绝,怎么到头来却连掌门都不做,成了左家的人?
他不由问道:“依师姐所见,唐秋是个什么样的人呢?”想听八卦,问问主角的小姑子,总是不会错的。
左舞柳沉吟半晌,才说道:“唐秋其人,我观他言行,处事淡然温煦,似是容易左右,然而关键时刻把持极定,出手凌厉,玉石俱焚,实占了一个绝字。他与唐斐相争,看似步步退让,但以唐斐的锋锐狠辣,最终竟输在了他手上。”她想了想又道:“不过说起来,他在世上真心相护之人,也只有两个,一是我哥哥,另一个就是唐斐,所以其中的胜负和滋味到底如何,也只有他们两人心里自知了。”
她见云倾像是惑然不解,索性讲述了唐悠唐斐的身世纠葛。
云倾见闻虽多,这般隐秘曲折的情由也少有听闻,想不到左回风竟敢蹚这趟混水,叹道:“这两人还真是相生相克,师姐觉得,唐斐又是怎样的人?”
左舞柳凝眉,看着他微带兴味的神情,却没有如对唐秋般给予评价,只是慢慢说道:“此人的能力无需多说,我听到他的事,想到的却只有一句话,人生长恨水长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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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秋命镶珠和嵌碧将唐斐带下去休息一晚,预备明早随云堡车队动身。唐斐跟在两个手提灯笼的侍女身后,被引着走了一刻,但见竹影清幽,掩着一处灰墙黑瓦的院落。里面只有两进,但屋舍精致,陈设清雅,充盈着淡淡的药香,一进去就有熟悉之感。他知道此地必定是唐秋常待的处所,想不到还肯让自己踏足,就像方才,还会给一个安抚的眼神。
镶珠和嵌碧进屋后就转过身,一起拜了下去:“姑爷。”
唐斐急忙让她们起来,镶珠和嵌碧原本是唐梦的贴身丫鬟,自从唐梦嫁了唐斐,她们自然陪嫁了过来,之后就口称姑爷。如今见了唐斐,都想起去世的小姐,禁不住流下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