镶珠哽咽着说道:“您瘦了好多,要是小姐见到了,一定伤心得不得了。”
唐斐心中又是内疚,又是感伤。他早已认出镶珠嵌碧,只是顾不上多想,此时才问道:“怎么从蜀中到了这里?”
嵌碧轻声答道:“姑爷走后,我们在唐门就做些洒扫缝纫,门中的人看在小姐和姑爷的份上也不曾为难。大约一年前,公子从金陵派了人来传信,把我们接到了左家庄,之后就一直服侍公子了。”
唐斐看着面前两个俏丽少女,但觉负疚更深。他当日离开唐门时十分匆忙,自顾不暇,更不用说婢女。唐梦为他而死,他口口声声要报仇,却忘记了安排这两个唐梦留下的身边之人。把她们接来安身的是唐秋,而她们如今所托庇的却是左家庄。镶珠和嵌碧虽然没说,但自己得罪人不少,骤然离开唐门,难免有心胸狭窄之辈去欺负她们。想到这些,饶是他生性冷傲坚忍,也觉得难以面对。
他默然半晌才说道:“原是我的错,连累了你们。如今能跟着唐悠就好,他必会好好替你二人着想。”
嵌碧擦着眼泪说:“奴婢们刚来的时候,公子病得可重了,幸好现在好多了。公子待我们极好,只是姑爷流落在外面,身边连照料的人都没有……”
镶珠怕她说的太多,反惹唐斐不快,拉了拉她的衣摆,“时辰不早了,姑爷肯定累了,奴婢们这就去端饭。此处名为竹沁居,公子常常在此看书午歇,也不爱让旁人进来,最是清静不过,姑爷尽管安歇一晚。”
唐斐心中五味杂陈,他从早上匆匆吃了些干粮之后,就水米未进,这时也不想矫情,点了点头。
两名侍女收起眼泪,忙碌起来。她们端来温水,唐斐接过毛巾擦拭了手脸和身上的血污。屋里不多时就摆上了一桌饭菜。
唐斐见面前有一碗鸡汤下的馄饨面,一碗碧梗粥,以及两荤两素,都是些家常菜肴,但每一道都热气腾腾,入口鲜美。镶珠嵌碧能这么快就端出来,显然是平素做惯了的。
唐梦成婚后,也曾为他下厨做饭,但他忙于门中事务、谋划盘算,并没放在心上。现在想来,她想要的不过是个家,自己给了名分,但也仅此而已。他又想到,唐秋回到唐门后,自己欺负算计还来不及,何尝留意过他吃什么、用什么。
肃静清幽的竹沁居里,油然多了几分家的感觉。离开唐门后,几乎忘记了安静地吃一顿家常饭菜是什么滋味,想不到却在这敌对的左家庄得到了。他默默吃完饭,镶珠又捧来一杯气味扑鼻的药草茶,“公子交代说,请姑爷用过饭,就好好睡一觉,才能养好精神。”
唐斐看看那杯茶,心想好浓的药味,唐秋这是连掩饰都免了,光明正大地要将他药倒,睡个不省人事了。问题是,如果怕自己生事,为什么不直接关起来,而是要放在竹沁居呢。他沉吟了一下,见镶珠有些不安,像是怕自己不肯喝,心里微微苦笑,接过杯子一口饮尽。就算他再能折腾,对着昔日唐梦的侍女,又刚吃了这么一顿饭,还能做出什么?既然唐秋要他睡,那就睡吧。
他把空杯搁在桌上,走到床边,和衣躺下。药草茶是用枣仁和曼陀罗配成的,见效极快,加上他本就疲累,很快昏昏欲睡。
意识渐远时,他听到镶珠和嵌碧在外间低声说话:“姑爷睡着了,你去知会公子一声,回来时别忘了带上药箱。”
“那你先备些热水棉纱,衣服怎么办?”
“公子说找一身他的衣衫,你我稍微改一下就行。”
……
唐斐在朦胧之际意识到唐秋大概还打算过来看看自己,但又不想直接见面或说话,就让他睡觉。也好,今晚在左家庄的所见所得,已经很好很好了。
隐隐明白,跟了云倾一路,都不曾靠近或行动,为什么等云堡一行进了戒备森严的左家庄,反而摸进来动手了呢?明知是一定会被发现的,却不假思索地选择直闯。
自己的意图如此明显,连自欺都不可能。没了内力之后,他一次次尝到何为力不从心。江湖中风霜雨雪、人心诡谲,在在尽是摧折消磨,或许他是累了,一朝因缘际会到了左家庄,又有现成的理由,就一径放任了自己。
寻找暗器尚在其次,他只是还想见唐秋一面,因为从小到大,每次受伤、中毒或者生病的时候,就会忍不住要找这个人,不管他累不累,做不做得到,都要求他为自己疗伤并且遮风挡雨。
今晚见到唐秋的一刻,他就知道已经安全了。即使唐秋再生气或为难,也会来护着自己。到头来,想要的或许并不是照顾本身,而是最后再得到一次这样的相护,就够了,他已经如愿以偿。
他与唐悠,终归不是结束在彼此的冷漠恨意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