赭石这两名弟子受命摸上山,已经在密林中躲藏了近三个时辰,起初还战战兢兢,然而一直没见到云堡的人出现在附近,天色也暗了下来,已经不知不觉放松了戒备。二人嘀嘀咕咕商量了一阵,那孙姓师兄说服不了师弟,加上自身也怕失手被擒,终于同意放弃云倾身边的亲信之人,另找一个相对容易得手、又在云堡稍微有点地位的目标,擒回去向赭石交差了事。
两人计议停当,拿出随身携带的肉干水囊,准备填填肚子就去埋伏掳人,口中不免又要闲扯,云堡四婢是否当真如传闻一般秀色可人,以云三公子的容姿,周围又是美貌侍婢环绕,也无怪至今尚未婚娶,怕不得是天仙才能入他之眼。
唐斐隐在树后,却已经旁听得有点不耐烦,他脑中掠过十几种将这两个蠢材同时制住的方法,又选了一种最简单直接的,衣袖略略一拂,掌心已多了一小撮药粉,正欲抬手时,忽闻赵师弟道:“孙师兄,当日那宗方言之凿凿,说云堡窝藏了唐门的前掌门,你说会不会是真的?”
孙师兄摇头道:“从没听说蜀中唐门与云堡扯上关系,再说,宗方的消息还不是打柳无影那里来的,柳无影的话能信,母猪都能上树!我们要不是被他的鬼话诓了,岂能落得如此被动!”说到后面,语气已是愤愤然咬牙切齿。
“但是师傅中的毒委实邪门,云堡向来都是凭剑术硬拼,几时也学会用淬毒金针了?”赵师弟迟疑道,“还有云三最后射死柳无影的那个古怪暗器……”话到此处,他声音微微变调,显是回忆起了当时情景,“该不会,唐斐真是藏在了云堡吧?咱们待会儿可得小心再小心。”
“怎么可能!”孙师兄怕他又要借故退缩,连忙道,“我看云堡最多是学万花谷的一套,花重金搜罗来些许毒药暗器,专为用在比武时出奇制胜,也未必就是唐门的。师傅事先没防备才着了道,否则区区几根细针能奈他老人家何!”
他又干笑一声:“况且,唐门就那么了不起?据说也是一代不如一代,好几十年都没能出一位唐大先生了,如今也就凭着几样看家的飞针、毒蒺藜什么的撑撑门面,更厉害的本事早都失传了。”
“我是不比师兄见识广博,”赵师弟小声道,“但唐门毒蒺藜名扬江湖,人人谈之色变,总不会是浪得虚名。”
“这你就想差了,”孙师兄有心压一压他,免得这家伙动不动顾虑重重,与自己唱反调,当即嗤笑道,“要是单凭毒蒺藜就能所向无敌,唐门前两年对上青城、峨眉还能主动求和?宗长老满江湖指名道姓地找唐斐寻仇,至今还不是活得好端端的,那唐斐何曾露面吭过一声?我跟你说,”他压低了声音,“唐门早已江河日下,不复当初。百年前他们刚在江湖崛起立威那阵子,手段才真称得上神出鬼没,令人不寒而栗。我在师门典籍里读到过,当时的门主唐大先生曾经在嘉兴一座客栈周围布下剧毒雾障,名为桃花瘴,看似不过是一片乳白色的雾气,走近更能闻到阵阵花香,可是不管人还是牲畜,只消沾上一丝半点,不出三步就得倒在地上,浑身抽搐、七窍流血而死。住在客栈里的一伙仇家就这么被桃花瘴困了整整十天十夜,没食没水,惨呼哀号声闻十里,最终活着离开的连一成都不到。你再看现在的唐门,有这等气魄威风么?早先赖以成名的毒几乎绝迹江湖,唐斐算什么,这会儿不定缩在哪个角落里发霉呢!”
他讲得兴起,浑然忘了自己正鬼鬼祟祟躲在一片荒林野地里,然而就在此时,身后倏然传来一声冷笑。
笑声并不大,却分外清晰,落在毫无心理准备的孙师兄和赵师弟耳中,不啻于天外炸雷,两人同时惊跳起来,叫道:“什么人!”
林中寂静,转头的瞬间,二人眼前一片模糊,树木景物的轮廓变得影绰而虚幻,在昏暗的视野里,正浮荡着一层若有若无的半透明薄雾。于此同时,淡淡幽香飘入鼻端,清而弥远,沁人心脾,宛若桃花初绽的芬芳,但在如此诡异的场景下却直令人寒毛倒竖。
“这……这是什么?”那孙师兄颤声问道,也不知是中毒还是吓的,一时膝盖发软,脚下竟趔趄不稳,头脑阵阵发昏。
“你不是说唐门制毒绝迹江湖,遗憾得很么?”适才的声音冷冷道,“我好心助你尝尝滋味,免得白活一遭。”
“你……你是……”孙师兄心胆俱寒,隔着缥缈雾气,那不知来自何处的语声清越而淡漠,含着说不出的锐利冷酷之意,又如雾气一般难以捉摸。
扩大的瞳孔里映出一道飘忽的人影,但他来不及定睛去看,脚旁扑通一声,原来是赵师弟瘫倒在地,生死不知。
“桃……桃花瘴,你是唐……”一语未毕,他两眼翻白,也一头栽倒在满是杂草枯叶的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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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斐来到近前,他懒得自己动手将这两人拖出去,只踢了一脚,打算去招呼堡内值守的护卫过来料理。
才走出几步,不远处忽然有人淡淡道:“唐掌门好兴致。”
唐斐微微一愕,循声望去,树丛后走出一道白衣身影,纯白衣袂浮动,在夜色里闪过银色的流光,赫然正是云倾。
他的脸色依然很苍白,连嘴唇都不见血色,但行止之间已看不出中毒迟滞的痕迹,恢复了几分从容。
“你不好好待在榻上养伤,怎么出来了?”唐斐皱了皱眉,他觉察到来路上有细微的动静,还以为是巡视的护卫,不想竟是堡主本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