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唐斐在声声鸟鸣里醒转,闭着眼睛往旁边摸去,身侧是空的。
他继续躺了一会儿,才慢悠悠地自宽大的床榻上坐起。房内空间轩敞,陈涉简单,床尾搭着几件揉皱的衣衫,有白色的,也有灰蓝色的,窗边长几上,酒杯酒壶和没吃完的果子摆得横七竖八,杯中还余半盏残酒,陶土瓶子里插着一把淡紫色的野花,正开得蓬蓬勃勃。这间木屋是云倾的,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已经不再像个雪洞了。
榻上被褥凌乱,枕畔落下几根长长的乌发,依稀还留存着某个人身上的气息,清爽沁凉,如初融的雪水。
昨晚是正月十五,云倾到谷中陪自己共度上元,唐斐自然是高兴的,但一觉醒来枕侧已空,也不知为何走得这么急。
他抓过外衫披上,下床推开屋门,如连日来每一天般,满目翠色与澄波荡漾的温泉扑入眼帘。
除了过年时回到云堡几天,他已经在山谷中住了将近两月。桃花早已谢了,桃树绿叶满枝,草地上开出各色野花。严冬时节苍山落满积雪,唯有流萤海倚仗地热,依旧温暖如春,居住其间与世隔绝,渐渐就有山中不知岁月长之感。
有生以来,他从未度过如此宁静悠然的日子,足够安逸,却也有点无聊。
唯一能打破这份安静的,只有云倾隔几日一次的到访。
起初在水潭里半强迫地吻过并表达心意(?)后,云堡主虽不至于像之前醉酒那回一样怒气冲冲,却也颇有些羞恼。然而在这空寂无人又幕天席地的山谷中,发脾气毫无意义,反被当做微嗔薄怒而更增情趣。毕竟,唐斐内力未复,而云堡主身为一流高手没有抵抗,没有拒绝,更不曾揍人,甚至还给予了一定程度的回应,似乎也非全然无辜。
况且即使要拂袖而去,也得先换下湿透的衣衫才行。等换了干爽衣物,来都来了,是不是至少该吃顿饭再说?不管发生了什么事,饭总是要吃的,尤其是唐客卿还愿意主动下厨作为赔罪。
等用过了饭,闲谈小憩一下也是应当的,堡主反正是出来散心,何必着急往回赶,外间冰天雪地,怎能比得上趁着夜色在流萤海畔看星星谈人生?
第二天的情况也差不多。第三日上,来送补给的婷云见到堡主仍然在山谷里,与唐客卿在石桌边对坐下棋,神态很是闲适,似乎还带着某种破罐子破摔的淡定。
唐斐一向是个很有行动力的人,每次云倾才回去两三日,他就会托婷云带信,表示山居寂寞,别去数日甚是想念,希望堡主尽快拨冗再来小聚,以慰相思,不然,由自己回去云堡也行。
堡中人多眼杂,先前只是出于不得已的原因在唐客卿房内停留了一夜,八卦传闻就满天飞,云倾觉得与其让唐斐回来,明晃晃地在众下属面前进出主院、举止暧昧、赖着不走,还是自己去流萤海为妙。尽管,指望不成为谈资只是幻想而已。
于是接下来的日子,唐客卿如愿攻城掠地,由只能偶尔偷香,迅速进展到登堂入室,进驻堡主居住的木屋,若无其事地留宿。
不过,虽然时有接触,甚而肌肤相亲、卧榻同眠,但最后的一步始终没能达成,每每遭到拒绝。
云倾脸皮薄,但绝不是一个矫情的人,在床第间其实也不乏主动,既然抗拒,就是真的不情愿,唐斐也勉强不得。此外,像今日这般不告而别的情形也不是头一回了。
唐斐到厨下烧火做了早饭,随后收拾卧房,将床单被套统统更换,连同几件衣服一起拿到溪水边,这些都得清洗,也全是他的事,谁让云倾有洁癖,他自己又坚决不肯让从人侍女在流萤海服侍,两人各有各的毛病。
奇怪的是,唐斐发觉自己并不排斥做这些琐碎杂务,温泉山谷犹如世外桃源,置身其间,会浑然忘却寄人篱下的处境与二人间的从属关系,反而像是作为主人在迁就一个矜持而挑剔的贵客,极力要让对方宾至如归。
空山寂寂,常日悠悠,当双手浸入清凉的溪水时,他总是躁动不安的内心会不自觉地平静下来,并且想到与云倾在一起的情景。冰玉般的肌肤,墨色的长发,动情时,浅浅的血色会从脸颊上一点点晕开,延伸至白玉般的耳垂,他显然对超出寻常的接触感到陌生,秀美的眉峰时时蹙着,不习惯,但又会控制不住地沉溺。
唐斐自己又何尝不是沉溺其中,相拥需索的滋味美妙绝伦,令人既渴求又满足,体内沉睡的野兽被唤醒,蠢蠢欲动的同时得到安抚。
他相信,云倾必定也是喜欢的,才会情愿每隔几日就踏着冰雪来到谷中相会,尽管,云堡主对此的定义可能是鬼混。可那又有什么关系,当那双幽澈美丽的眼瞳在某些时刻变得迷离恍惚,冬日初雪般的清冷沾染了红尘,他会由衷地感到愉悦。当年的谢姑娘或许曾抓住云三公子的心,但绝对无福拥有这样的美景。
只除了在被一次次轻而坚定地推开时,以及早起发觉枕畔已空时,心中会有那么一点遗憾。
因为仅是一点点,很快也就抛到一边了。
凡事都有过程,或许云倾目前所能接受或给予的就只有这么多,已经到了极限,也许他心中尚有犹疑,唐斐觉得,自己又何尝没有挂碍呢?只是多日相处下来,得到云倾的渴望与日俱增,终于不再按捺,只想放任地付诸行动再说。
简言之,唐客卿近来的日子还是过得很称心的。衣物和被单漂洗干净,他端起木盆走到屋后,一件件搭在竹竿上晾晒,雪白的衣料在阳光下摊开,晶莹水珠颗颗滴落。
随后,他走到一片树荫下,在草地上盘膝而坐,开始调息。
这一运功吐纳,就用去了一个时辰。冬日的暖阳将要行至天顶正中时,他才睁开双眼,吐出一口浊气,唇角微微扬起。
近来心情好的另一个原因,是由于七天前,再一次服下一颗雪莲寒芝丸后,他在药力与温泉的辅助下,终于打通了督脉。
过程自然有一番疼痛苦楚,但之前任脉重塑后,随着气息运转小周天,他体内的生机也在缓慢恢复,加上这回预先做了充分准备,总算有惊无险地渡过,事后只昏睡并休息了两日。待到云倾来时,唐前掌门除了略显疲惫,已能表现得毫无异状,还有余力进行纠缠。
如果说打通任脉只是让身体状态略微好转,那么督脉也重塑贯通,获得的好处就相当明显了,春天本就是万物复苏的季节,体内生机转盛,周身的经脉都出现了新生的征兆,连内力也略有恢复,虽不过一两成,却不再是手无缚鸡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