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间过后稍事休息,白药派了两名弟子陪云倾一行入山游览。云倾知道即将前去的是千叶万壑门传承艺业的要地,因此同行之人不宜太多,只带了唐斐、云桐和两名一等护卫。
云门山风光秀丽,几人出了客院,沿山道徐徐而行,一路上松柏叠翠,峰峦逶迤,虽非极高,但隐然有千仞之势。走出不远,又闻水声叮咚,涓涓的溪水自山石上流过,遇到山壁峻峭之处,就化作小小的瀑布垂挂而下,如马尾,如珠帘,虽不能与苍山的浩荡宏阔相比,却也别有意韵。
云倾不由赞了一声:“多闻云门山为鲁中名山,果然钟灵神秀,不落凡俗。”
陪同的两名弟子一是王如非,另一个则是白药师兄关元的弟子,名叫孟枢,闻言笑道:“此间景致尚属寻常,现下天光正好,云堡主且看那边。”说着向远处一指。
几人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但见峭壁之上云雾缭绕,笼住主峰峰顶,其中隐约现出亭台楼阁的轮廓,层叠迤逦,目力所及仿佛延绵无尽,也不知峰峦上有多少重建筑房屋,都吃了一惊,随即才意识到应是海市蜃楼一类的幻景。
唐斐道:“那莫不是传闻中的云鼎镜楼么?”
“正是,”孟枢见众人脸上现出惊叹之色,不禁得意起来,“我云门山一如其名,主峰唤作大芸顶,峰顶处有洞如门,南北相通,高阔过丈,当云气聚拢之际,远望如明镜高悬,将附近道观折射出重重虚影,远眺如缥缈仙境。方圆数百里都是有名的,一些百姓不明就里,还会路远迢迢赶来参拜。”他跟着又道,“这镜楼奇景夏秋季节最常出现,春季水汽不足,却不是轻易能见到的,云堡主与几位少侠运道当真不坏,也足见是有缘人。”
云桐看得神往,插言道:“如此说来,我等可是要往那云顶石洞一观?”
“这……”孟枢表情一滞,脸上现出为难,“不瞒云少侠,本门的核心重阵就布设在峰顶元贞观周围,门中弟子若无师长带领,等闲都不敢靠近,非是在下推脱,但我与王师兄修为所限,贸然领各位贵客前去,恐有凶险。”
云桐问道:“核心重阵,就是有名的万壑迷踪阵法?”
“并非如此,”王如非接过话头笑道,“本门布设阵法的要旨是依据山形地貌,务求将诸般天然条件运用到极致,主峰云蒸雾霭,为他处所不及,因此所布阵法名为云海归宗阵,比之万壑迷踪境界更高一层,放眼武林也是独一无二、仅此一处。”
唐斐心道,这姓王的两个时辰前才因为三才阵弄得没脸,眼下又管不住嘴炫耀上了。既是千叶万壑门最看重的大阵,想必非同一般,但在云堡面前说什么云海归宗、独一无二,未免不怎么顺耳。
两名随行护卫听在耳中,果然不以为然,其中一个名叫云岚的摇头道:“既以云海为名,想必须得借助山顶云雾方能发挥威力,但你们自己也说了,冬天和春季缺少水汽,并不能时常维持镜楼景象,若无云海如何归宗,起飞时灵时不灵?”
孟枢年轻好胜,平日门中从师傅师叔到师兄弟们,都对主峰大阵推崇备至,看得重逾性命,他怎能容得外人说不灵,立时反驳:“此乃守护元贞观的镇门阵法,岂会受季节时令限制,不论寒暑旱涝,我千叶万壑门都有办法运转自如,令宵小之辈不能越雷池半步!”
“云霭聚散是天象,如何能任意控制?”云岚半信半疑,“梦少侠好大的口气,怕不是在唬人?”
唐斐一旁接口道,“不错,光吹牛皮谁不会,有什么法子,你且说来听听?”
“这又何难!”孟枢被两人话赶话一激,气得脸色涨红,不假思索道,“你们不了解云门山的地势,云门二字难道是白叫的?只要在难峰……”
王如非一把捂住他的嘴,斥道:“孟师弟混说什么呢,再口无遮拦,当心关师伯罚你板子,还是又想去面壁?”
孟枢一惊,立时住口,脸色涨得更红了。他倒不怕打板子,但是倘若被师父罚去面壁一月,怕是连九爻会都要错过了。
云倾微微一笑:“据传云海归宗阵玄妙无比,几能与天下第一庄的玄幻阵相媲美,只是早先企图硬闯此阵的人没一个能全身而退,不是死了,就是重伤,近十余载更是无人敢于尝试,渐渐地,声名反不如万壑迷踪阵响亮。你们几个不知厉害,妄加评价,说话却是唐突了。”
义父秦深曾讲起,云门山主峰南侧有一处熔岩形成的石窟,构造奇特、深不见底,内中长年聚拢大量水汽,千叶万壑门在石窟洞口装设闸门,必要时开闸放云,当是时,水雾自洞口升腾而出,穿过云门洞化作大朵白云,纵然不是夏秋,主峰元贞观周围仍会有云海如潮、滔浪翻滚。此中关节少有人知,连秦深也未亲眼见过,如今孟枢脱口提到南峰,倒是印证了义父之言。
他自然不会说破,只对千叶万壑门弟子道:“适才都是玩笑话,两位勿要介怀。”说着又警告地瞥了唐斐一眼,也不知这家伙是有心还是无意,总之不许乱生事端。
孟枢自知失言,王如非赶紧借着台阶客气两句,将话题岔到别处,讲述些山上的景点轶闻。他二人都是性格开朗善谈,否则也不会奉命来做向导,一行人时而驻足赏景,时而闲话谈说,倒也不至冷场,不多时已上到了半山腰。孟枢笑道:“各位请看,前方不远有座石阵。”
云堡众人举目望去,数十丈外,树木掩映下,赫然现出成片错杂的山石,苍青赭黄灰褐,颜色形状各不相同。两名千叶万壑门弟子领着几人走到近前,也不停顿,径直进入阵中。众人只见一堆堆碎石码成锥形,但更多的则是整块山石竖直垒起,有的是大石上叠放小石,有的下小而上大,其中却又夹杂着一块块石碑,高高低低,矗立如林,单是运来如此多石料,就不知要花费几多人力物力。
山石粗糙斑驳,看似杂乱无章,却又如层层壁障迷人眼目,穿行其间就像置身密林,渐渐难辨方向。
云倾不觉想起了多年前,被谢蕴湄引到君山脚下的荒宅,越强潜入后,最先遇到的就是一片乱石阵,与当下情景有些相似,只是那处七星阵是柳无影勾结了赭石设下的,论规模、论复杂程度,与眼前相比都是小巫见大巫。他留意观察周围山石摆放的位置与规律,时而像太极两仪,时而又冒出三才四象的变化与特征,犹如山重水复,仓促间难以判断。
王孟二弟子却只管带着众人前行,左穿右插地十分熟练,有些地方路径狭窄,仅容一人通过,两侧山石遮蔽日光,令人生出逼仄压迫之感,但两人往往在意想不到的方向一个转折,顿时豁然开朗,又是一番新景象。王如非解释道:“这里是本门弟子日常习练阵法的所在,祁门术数的诸般基础变化都囊括在内了,有需要时还可改换布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