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唐斐面前吃过一个小亏,因此并无骄矜之色,伸手去推一块石碑。旁人都以为他是随手一推,然而笨重的石碑却晃动起来,发出金铁摩擦的声响,竟移动了几寸,原来底部安有轮轴。
孟枢也动手相帮,与王如非一起三推两推,很快将几块石碑改换位置、转了方向,原本的路径被挡住,同时在碎石、山岩间现出几条新的狭窄小径,格局顿时大为不同。
唐斐认出经过几下换位,石阵一角已然从四象转为六合,心中也有些称奇,也难怪王如非等弟子不时流露出自傲,千叶万壑门确有几分底蕴,单是一个供弟子入门习练的石阵,便已颇不简单。想当初与万花谷、鹰鹫帮约战,云倾宁肯任由对方决定日期和对战方式,也定要将比试地点放在云堡,应该也是为了防备赭石利用地形作妖,通过阵法机关之类算计己方。
一行七人在山石中迂回穿插,约两刻工夫才脱出了阵型范围。日光已然西斜,暮色渐浓,众人继续往山上行去,走了一程,脚下越来越陡峭,之前遥遥在上的云顶也像是即将触手可及。这时山路转折,眼前倏而开阔,来到了一片平崖之上,走在最前方的孟枢停步介绍道:“此地名为太虚台。”
唐斐注意到脚下的石板路铺的很是平展,地面也显然经过修整,坑洼处垫了碎石,但除此之外,四下景物并无特别之处,他在心里撇了撇嘴,一片略宽阔些的山崖而已,还要取个仙气十足的名字,只听孟枢又大声道:“登临览群峰,乾坤入梦来,诸位请看!”抬手指向崖下。
此刻晨昏交替,最后一缕夕辉也被夜幕取代,一弯镰钩般的新月出现在天际,莹洁中透出一抹浅淡的水色,清白无瑕,从崖边望去,但见下方地势延棉,苍茫一片,山石草木的轮廓影影绰绰,仿佛笼在朦胧的水雾与云霭中,似远还近。
云堡中人见惯了山景,起初还未觉出奇,但凝目细看时,下方一石一木却如生长在幻境中,折射出重重虚影,无论如何瞧不真切,山环水绕,林木间又似有望不到头的沟壑起伏纵横,既缥缈如患,又像隐藏无尽危机。看的时间一长,头脑中竟隐隐有晕眩之感。
云倾轻轻吐出一口气:“万壑迷踪,确是名不虚传。”远观尚且目眩神摇,倘使身临其境,不知又会如何。
王如非一直没出声打扰,这时才肃容道:“正是本门的万壑迷踪阵,于太虚台上观看最是相宜。”
云倾点了点头。他也是初次亲眼得见,还是居高临下地俯瞰,单是今日在云门山中耳闻目睹,已称得上不虚此行。想到日后千叶万壑门将阵法布设在自家后山,当可令云堡添一重保障,于是问道:“不知此阵对山形地貌可有要求?”
王如非笑道:“因地制宜,万变不离其宗,但凡有山有水有丘壑,总是能设法的。此阵初创时,本来只叫做迷踪阵,是五十年前,一位师叔祖游历山川,感悟造化之工,将阵法与自然景物融合改良,方有了而今的万壑迷踪阵。”
他久闻云堡堡主盛名,而今半日作陪下来,见云倾风姿出众又无甚架子,颇有些心折,不知不觉就乐于多讲论几句。
唐斐却无心理会身边对话,只一径注视崖下,夜色迷离,似幻似真,他仿佛又一次看见了唐家堡深处的玄幻阵,两年前的夜晚,他与唐秋在阵外决裂……好像才发生在昨天,又似已经相隔了一生一世。
他竭力将思绪从回忆中抽离,眼角的余光里,忽而瞥见下方什么东西一闪,像是阵中有一道人影快速掠过,不由略感诧异,但定睛再看时,却已不见影踪。
王如非和孟枢在朝云倾讲述门中掌故,云桐等人也凑近去听,无人察觉方才一瞬的动静。
唐斐也懒得提起,也许是千叶万壑门的门下,也许只是山中的飞禽走兽误闯进去,不管是谁,都与自己无关。他见王孟两弟子谈兴甚浓,顺口道:“贵派如此长于布阵,而今做了九爻会的东道,空放着云门山中诸般阵法不用,将比试地点设在青州城里,岂不是白白浪费了优势?”
在他看来,即使不拿出云海归宗、万壑迷踪之类压箱底的本事,单是凭着对云门山的熟悉,设计一两处阵法配合机关,也可一壮声威了。”
此语正戳在孟枢的心坎上,话题立时转了方向,发起牢骚:“文大夫所言极是,我们原先也是这般打算的,谁知道七巧阁的人甚是狡诈,上回吃过苦头,又没把握扳回一城,今次一上来就用言语相激,说会上比的是机关器械,我方若倚仗阵法便是喧宾夺主,要是不敢好生较量机关,不如直接认输,九爻会不办也罢!门主不愿落人口实,唯有应承下来,加上本也不喜许多人涌到云门山中乱闯,才定在青州城里举办。”
他随即又愤愤道:“七巧阁就是一帮小人,这个不行那个不让,对我们诸多挑剔限制,他们自己呢?转头就专门从湖州运来一整座木楼,说是为了装设机关、展现技艺必须用到,当真是振振有词,半点脸面不要!范近泽为老不尊、装模作样,还有他那无赖儿子……”
“”孟师弟,”王如非沉声喝止,“师伯都嘱咐你什么来着,本门弟子须得拿出气度,不可徒逞口舌之快!”
孟枢这才住口,面上犹带不平。云倾与唐斐对视一眼,七巧阁主的名讳正是范近泽,看来九爻会尚未开始,两边已然剑拔弩张,闹得相当不愉快了。
云岚打圆场道:“不管云门山还是青州城,还不都是千叶万壑门的场子,在你们自家地盘上以逸待劳,不论对方如何斤斤计较,必然都是讨不了好的。”
王如非的脸色也有些凝重,点头道:“不错,师傅说了,七巧阁有什么把戏都随他去,就算不用阵法,单是拼机关,本门也自不惧!”
谈说间,夜色渐浓,孟枢笑道:“时辰不早,也该下山了,门主交代下来,晚上还为各位贵客准备了好酒好菜,权作洗尘。”
众人正要沿着来时的山路回转,云倾忽然脚步一顿,微微蹙眉,山峰送来归巢鸟雀的鸣叫与树木枝叶摇摆的声音,其中却隐约夹杂着几声男子叫骂,以及一个女子的惊呼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