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巧阁的下属都附和着笑起来,群雄中也有人跟着哄笑,但多数觉得范逐风言辞太刻薄,语气太轻佻,加上顾及主家面子,并不出声。千叶万壑门众弟子的脸色都很不好看,曲弘强忍怒气,待要反驳,沈放开口道:“这铁华藜既是为军营战阵而造,战时千军万马,与我等平日里单打独斗自是不同。范少阁主只以行走江湖的情形评价,未免有失偏颇。”又笑道,“依在下看来,此车可攻可守,既能远距离杀伤,又可结阵困敌或是直接冲撞,用于两军阵前当是一件不可多得的利器。”
他外表粗豪,说话却十分稳重,众人刚见识了铁华藜的强悍,闻言均觉有理。
范逐风哼了一声:“沈大侠真是有见地,道理一套一套的,无怪千叶万壑门请你来见证,本阁所思所为都是武林同道之需,没做过帮着官军打仗的事,诸般妙用却是瞧不大出来。”
江湖中人对官府多有抵触,他不好太得罪沈放,但仍旧拐弯抹角地挑拨。
曲弘面色稍霁,向沈放抱拳示谢,随即一挥手,十余名素衣少女奔入场中,人人手持尺许长的夹钳,将飞刀、镖刺等物一一夹入背上篓筐,又各自拿出一根短粗的铁杵,略一挥动间,散落的透骨钉等小巧暗器便纷纷吸附其上。
唐斐心道,这短棒想必是磁石制成,倒也实用,唐门临敌时常洒出金针、毒砂,大可借鉴此法收回一部分。他偏头望去,唐奇灿盯着那些磁棒,果然露出感兴趣的表情。须臾,空场已收拾干净,群雄见这些少女步履轻盈,动作灵巧迅捷,比之方才训练有素的青壮男子另有一番赏心悦目,便有好事者大声叫好。
云倾看到其中一名身材纤秀的女子脸覆轻纱,却是前晚在云门山草庐前遇见过的林襄。似是察觉他的目光,她有些拘谨地低下头,同时又用一双露在外面的眼瞳投来遥遥一瞥,明眸似水,顾盼留波。
云倾微微一怔,先前在山上,她并没留意这个女子,此刻不知何故,却觉得她的神态举止有些似曾相识。
素衣少女们打扫完场地,无声退下,随后正事进入比试环节,第一日比的是便于随身携带的小巧机关,也是七巧阁的长项。
范逐风带着两名下属登上平台,其中一人手提喷壶,对准台上花厅正中的墙壁来回喷洒,蒙在墙上的蓝紫色幕布很快被浸湿大片,颜色更显深邃。范逐风走到西侧博古架前,将覆布一把扯落,但见木架上摆设一只只光洁透明的水晶盖罩,里面或高或低、或圆或扁,都是一件件形状各异的器物,在阳光下折射出明暗不定的光泽。
她最先揭开一只位置靠上的水晶罩,里面赫然是块半月形的玉珏。旁边的七巧阁门下大声道:“此乃本阁新制的奎龙珏,长六寸三分,宽三寸五分,上雕龙形纹饰,佐以四盒如意云纹,适宜随身佩戴。”
范逐风伸手拿起,向台下展示,隔着一段距离,群雄中只有眼力极佳的依稀能辨出上面雕刻的盘龙形状,不过远望质地洁白,光泽温润,确实像是很有品位的玉饰。
范逐风来到中间厅壁前,略略扬手,也不见如何动作,半月形白玉的当中位置舒然射出一簇银针,正是雕有龙首的部位,就如奎龙张口喷吐一般。
银针去势迅疾,也不知内里机关是如何设置,初时还是细细一束,转瞬间就分散开来,众人只见日光下银光闪烁,还未及看清,伴着嗤嗤声响,数十根针一齐没入了墙壁之内,仅余短短几分长的尾部露在外面。
下一刻,幕布被针贯入之处色泽转为胭红,以针尾为中心向外洇开一圈,就像深郁的夜空里舒然开出了朵朵红梅,且排列均匀规整,恰似练功时布设的梅花桩一般,二十五根银针也恰合五五梅花之数。
这一下煞是好看,周围静了一瞬,随即彩声此起彼落,不绝于耳。杜景向云清解说:“今日七巧阁和千叶万壑门使用的机关,里面装的暗器都预先用离合水浸过,以正中墙壁为屏,让大家能看得分明。”
云倾了然,离合水是江湖中一种用于隐秘传信的特殊药剂,以多种植物枝叶配置而成,用离合水写信,晾干后纸张上不留痕迹,需要浸入水中方能显现红色字迹,而且只能维持半刻左右,随后就会彻底消失。九爻会上用此法展示机关性能,确是不错的方式。
彩声中,范逐风扬起下巴,得意洋洋道:“这还没玩呢,列位且瞧仔细了!”他此刻仅用单手两指挟着玉佩,静止不动,话音未落,龙口中又是一簇寒光飞出,这一次却是一丛牛毛针,波及范围也比先前大得多,幕布上现出细密的红色小点,远望如笼罩上了一层红雾。
台下群雄不意一件半个巴掌大的饰物能接连发出两次暗器,顿时又是叫好。想来应敌之际,对手本就不会提防一块玉佩,而即使躲过第一波银针袭击,心神也必松懈,第二波却转眼又至,说不准就能出奇制胜。
千叶万壑门这边自然没兴趣称赞,杜景撇撇嘴:“有什么大不了,还不是那点老伎俩,惯会卖弄花俏,中看不中用。”
云倾听得莞尔,银针和牛毛针都形状细小,刺入人身上,只消不是要紧部位应无大碍,但七巧阁能将银针的落点把握得如此精准,至少证明技艺高超,展示的目的也就达到了。
她随口向身后询问:“文大夫以为如何?”
唐斐漫不经心道:“送小姑娘的玩意儿。堡主若是喜欢,改天我给你弄个更好的。”又道,“凭这两下子也配叫机关?效率还不如直接发暗器,也不知造来做甚,当烟花放着好看么?”
于他眼中这东西实在故弄玄虚,有握住玉珏启动机关的工夫,随便抬抬手指,不要说几十根银针,少说七八样上百件暗器都出手了,上面淬的肯定不会是离合水。
云倾默默地转回头,觉得自己多此一问,他很想说并不是所有习武之人都会练暗器,能练到与唐门高手一较高下程度的更是百中无一,但又懒得和此人浪费唇舌。不自觉地,脑海中又浮现去岁决战夜晚的情景,以及唐斐掷出的那件奇特的器械,星如雨。当时他的意识已经模糊了,但仍然隐约记得夜幕里瞬间迸发的银光,冰冷而强横,如银河倒悬,倾泻而出的不是星光,而是杀机与死亡。后来得知,星如雨未动用前也是块椭圆玉佩的模样。所以唐前掌门也有瞧得上眼的器械,因为只此一件,用掉了还颇为心疼。
九爻会的惯例是双方轮流上台,范逐风展示完毕,却觉风头尚未出够,不甘心让出位置,眼珠一转又盯上了几位见证。
“青城邹掌门武功高强,识见不凡,不知以为这机关如何?”他面带笑容,换上诚恳的口吻问道,“若有缺憾瑕疵,还望不吝指出,本阁回头也好改进。”
邹文泰显是没料到有此疑问,捋着胡须沉吟一下,才客气道:“本座于器械所知有限,适才目睹,但觉匠心独运、构造精巧,非是凡品能及。范公子要问缺憾,一时间却也不易寻出。想来在场豪杰眼光如炬,令得这许多人叫好,必定是好的。”
范逐风笑道:“邹掌门谬赞了。颜庄主是机关大家,不知可有高见?”
颜伯流站起身,风度翩翩地向范近泽一拱手:“正如邹掌门所言,奎龙珏当得是千里挑一的精品。以玉为形,高雅贵重,若要说缺憾,怕是外观雕刻要求精细,难以大量制造,只有贵介公子才能佩戴得起了。”
他停顿一下又道:“以机簧之力发射细针虽然稳妥,但数量和劲道却不免受限,倘若能在此基础上添加雷火,效果当可更上层楼,说不定便能与凤凰流火相媲美。”
此言一出,不少人面现讶色,半信半疑,玉佩机关看起来虽然不错,但也不过是件小东西,竟然与传说中的凤凰流火相提并论,这颜庄主的溢美之词是否太过了?还是大家不够懂行,没看出厉害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