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在街边停下,龚肆约推着他下车。
“你不常来吗?”他问。
“小时候没来过,长大后才过来看过几次,上一次应该也一年多了。”千任顾盼着街市的喧嚣。
龚肆约若有所思地点头,“喜欢吃什么?这家?”
千任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过去,没看清招牌倒是看见几个熟人。
“换个吧。”
龚肆约没察觉到什么不对劲,继续向前走着。
心里松了口气,千任又想起刚才浮现在眼里的那几张脸,算不上熟人,但却结过仇。
那几人是他们学校旁边一所职高的学生,出了名的混,若不是当初他们欺负到头上,千任也不会想和他们发生任何的交集。
“火锅吧?”走了很远,千任才指着一家火锅店停了脚步。
看见龚肆约微微颔首,千任跟在他身后走了进去。
店里人爆满,但幸运的是,唯一剩下的一张双人桌正好能满足他们的需要。
落座后,两人先挑了个番茄的锅底,龚肆约又让千任点菜。
“我不知道点啥啊。”千任推辞着。
“随便点。”龚肆约硬把手机塞给他,“我看得眼睛疼。”
“行吧。”
千任随性发挥起来,牛肉卷、羊肉卷、牛百叶、乌鸡卷……
全是肉,他把手机给龚肆约看,那人差点把眼珠子瞪出来。
“全肉啊?”
“额……”千任用指肚讪然地刮了刮手机边框,“我一般火锅都吃肉。”
“你这么说我以前好像也是。”龚肆约把手机接过去点了下单。
大概长大了人就会变。
锅底先上了桌,冒着白气的红汤番茄锅一端上来,扑面而来的就是一股浓郁的西红柿味。
千任咽了口口水,这可比学校食堂的好吃多了。
“没拿蘸料。”龚肆约说。
听到他提醒千任才想起来还有这一茬事,跟着龚肆约一起起身。
“你喜欢油碟啊?”
千任刚放下香油,听见龚肆约这么问才发觉自己和其他人比起来有些与众不同。
坞城这边的人吃火锅大多用芝麻酱,千任算是个例外。
“油碟好吃。”千任加了勺蒜泥。
“那咱俩还挺像。”龚肆约也那碗盛了香油。
“终于找到和我一样的人了。”千任抿着唇笑,“以前调油碟我都藏着。”
龚肆约忍俊不禁,千任也跟着他控制不住地抽抽。
待他们笑着回去,千任点得肉全摆上了桌,鲜红一片。
龚肆约用筷子扒拉了半盘肥牛卷进锅,沸腾的番茄水瞬间平息下去。
“能吃完吗?”千任撇撇嘴,“感觉我点多了。”
“没事,吃吧。”龚肆约先一步动了筷子。
火锅店里的空气有些闷热,千任额头冒了汗,龚肆约递给他一张纸巾。
千任抬眸接过,看见龚肆约的笑貌,突然意识到今晚似乎的确是他一生中最快乐的一晚。
视线停顿在那人脸上,直到龚肆约看出端倪。
“怎么了?”他歪着头问。
“没怎么。”千任讪然道,“就是觉得挺神奇的。”
神奇,至暗时刻因他变为坦途一片。
龚肆约不明所以地瞧着他,千任只是笑,不停地笑。
“疯了?”
“可能吧。”千任说,“今天心情起伏太大。”
龚肆约眯着眼憋笑。
“谢谢你。”
……
酒足饭饱后原本准备直接打道回府,龚肆约却又临时起兴带着千任在附近转起来。
有时候千任觉得,这个老师似乎比自己更不靠谱。
路过抓娃娃机,龚肆约玩性大发地抓了好几次,没想到还真叫他抓中了。
“这东西真的能抓起来啊?”千任难以置信地看着他手中的小猪佩奇。
“当然能。”龚肆约洋洋得意,“送你了。”
千任被迫接在手里,粉红的佩奇看上去和他形象有些不符。
“再给你抓个乔治,凑一对。”龚肆约弯腰投币。
以前千任一直觉得这种东西都是骗人的,于是不屑地看着。
没想到这人像开了挂,随便一抓便真的抓起个乔治。
龚肆约隔着老远把玩偶扔过来,千任慌忙接住。
“牛逼吧?”
千任五体投地地给他竖了个大拇指,就这技术,娃娃机里的娃娃都能被他一个人带走。
“一人一个,你选一个。”龚肆约说。
“乔治。”千任说着把佩琪递给他。
两个大男人人手一个娃娃地走在大街上,千任觉得这是件他这辈子都能烙印在心中的事情。
主角是他和龚肆约……
打车回十四大街时已经半夜,龚肆约问他要不要跟他回家去“避难”,但千任还是决定回家一趟,有些事情不说清楚永远都会没完没了。
他爸这种老无赖,千任不可能一直放任他到处胡来。
“那你回去吧,好好说。”龚肆约皱着眉有些担忧,“别像白天那样,挺吓人的。”
“放心,白天是因为你。”千任说。
龚肆约揉着肚子连连点头,“感动啊。”
“我走了。”千任羞赧着推了龚肆约一下。
走远了回头看,龚肆约还站在那里,手机屏幕的光映在他脸上,千任回眸时他又向他挥手。
大概目送着他上楼,龚肆约才走。
一步步踏上台阶,仿佛犯人走进刑场,千任收起笑容,心里想着一会儿的说辞。
越靠近家门,空气中便越像弥漫着层层铅粉那般,坠得人肺向下沉。
从口袋里摸出钥匙,他刻意放轻动作,一点点将钥匙插进锁里。
门一扭就开,但屋内却是一片漆黑。
千任走进去,在这间房里,似乎连窗外都看不见一星半点的灯光。
其他人应该都睡了,千任叹了口气,有些遗憾,悬着的心却也放了下来。
他其实根本不想回家,如果龚肆约能再收留他一夜,他会毫不犹豫地答应。
走进自己的房间,他却愣住了,把住门框的手指骤然使劲,直至隐隐作痛。
千任惊呆了,门内一片狼藉!
身上阵阵发凉,他忍着急促的呼吸走进去。电脑已经被砸在地上,床单乱七八糟地堆在地上,书也零零落落地散在各处……
“他妈的!”
他紧紧咬住牙关,下颚紧绷,肌肉几乎在下一刻就会断裂,咬肌在脸侧一遍又一遍地滑动,脖颈上的几条青筋一点点凸起。
若不是龚肆约的话安抚着他,这一刻他真的会冲进他爸的房间,一定是他!
凭什么?
千任把自己埋进厚重的被套中,手指深深嵌在大腿肉里,片刻腿上就破了皮,唯一一滴泪落在上面杀得生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