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老脾气确实不好。
虽然答应了要给人治病，可屋外，那嗓子一嚎，几里外都能听到。
林子风身上的伤，说不严重也不严重，因为没有致命伤。
可要是说严重，那也是严重的，浑身都皮开肉绽，一不注意全身落疤。
平日安静的地方，如今多了好些人。
小当归嘱咐林子风好好涂药，自己则是将桌子上一通收拾，端着托盘表示要去刷碗，还要去收今日拿出来晾晒的药草。
林子风哪里肯在屋里歇着，涂好药，龇牙咧嘴的将衣裳裤子套好。
他要去看看沈卿尘到底捡回来了个什么样的人。
怎么就那么稀罕，病倒在路上人都不清醒了，还能那么命好，看一眼就被沈卿尘捡回来。
哪怕是穿着地蚕丝做的里衣，这中衣、外衣一压上去系上腰带，也够林子风折腾的。
他迈着步子，稍稍扶着墙，尽量避开双腿的肉和布料的摩擦，走路姿势稍显怪异朝着目的地前进。
眼看到了最靠边那间屋子门口，林子风人未到，声先至：“卿尘兄。”
这话才出口，背后就伸出一只手来，将他后衣领一把拉住就往后拽：“小子风，你快来，左右你无事，正好过来帮我忙！”
闻老风风火火将人拉走。
屋内。
听着门外的动静，沈卿尘收回看向门口的视线。
“多谢相救。”一气质温润的年轻人站在屋中拱手，礼貌道谢。
在道谢的同时，对方拿出数片金叶子递出。
沈卿尘颔首，并未接受那金叶子，而是从袖中拿出一物：“这可是阁下的玉佩？你昏迷之时落下被我捡到。”
男人眉心一动，接过：“多谢，此物对我来说甚是重要，在下宋怀安，中州人士，不知恩人名讳。”
中州。
沈卿尘眉头不易察觉微微一皱，淡淡道：“举手之劳，不必放在心上，阁下若是遇上的是其他人，想来也定会帮忙。”
宋怀安不再勉强，只将金叶子放在桌上，又从包裹里拿出一物：“宋某从来有恩必还，恩人若是嫌弃此等俗物，此物想必对恩人有用，还请恩人收下。”
沈卿尘原本拒绝的话，在看到对方那打开的木盒的时候一顿。
宋怀安显然是擅长察言观色之人，立刻连同装着药材的木盒一同放于桌上：“恩人收下此物，宋某当安心。”
对方一句一个恩人。
沈卿尘的视线从那木盒之上收回，在掠过那金叶子之时稍微停顿，又落于窗外上那绿植之上，随口道：“叶青。”
宋怀安展颜：“那宋某就当叶公子已收下我这薄礼。”
宋怀安暗自打量，斟酌后开口直言：“其实宋某此次前来，是为寻一深居山中的名医，听闻他种植一种药材，那药材只他所有。”
“宋某也只为求这一药，以解家母心疾之症。只是宋某还未找到那名医，自己倒是险些出了事……不知叶兄可知这梧桐山的闻从闻大夫所在何处？”
……
林子风是第一次见闻老治病。
只能说简单粗暴。
来人是一对夫妻，男的像是断了腿，是被人抬上山的。
此时被放在地上，男人腿上还用披风盖着。
在对方交上重金之后，闻老这才纡尊降贵似的，隔着那披风捏上了一捏，甚至都没有掀开看。
林子风则是看了一眼桌上那满满一盘闪瞎人眼的金锭子，终于明白为何沈卿尘一出手就是给他买价值百两的里衣。
原来当大夫竟然是这般赚钱的？！
这可比他上一世周旋于形形色色的人之间，冒着要命的风险，暗地里贩卖官家禁售之物强多了。
只是，这般赚钱，为何家中却这样简朴？
那马车都破成什么样了？
也不请个厨子，还要他们轮流做饭！
林子风属实不太能理解。
在林子风胡思乱想间，闻老正对屋里的人道：“我只五成把握，你们真的想好了？”
被放在地上那架子上的男人，一脸坚定的点头。
闻老摸了摸那翘起的小胡子道：“小子风，过来。”
林子风是没有想到，自己竟还真能派上用场，他赶紧过去。
“来，将他按住，记住，好好的按住了，不能让腿移动分毫。”
林子风掀开盖着对方腿部的披风，正要用力将其腿制住，他这才注意到，这男人哪里是断了腿，分明是腿部畸形，这是天生的！
这也能治？
林子风心里正存疑，想着这闻老莫不是在诓人，手却是自动自发的将其腿按照闻老吩咐的方式按住。
将男人抬上来的两个壮汉，此时也走到男人两侧，也按照闻老的吩咐，死死将男人双手制住。
林子风还在想闻老这到底是要做甚，难道是扎针？可扎针哪里需要这般大阵仗……
下一秒，就见闻老拿出一铁锤，一锤挥下，生生将男人脚骨敲断……
“啊！”惨叫声撕心裂肺般响起。
林子风有一瞬，被震得有些耳鸣。
他僵硬的抬头去看闻老，脑袋缓慢的运转、思考着，若是闻老被这几人报复，他自己现在是否还能跑得掉。
沈卿尘那般能打，自是不需要他的。
他还得带上小当归跑，那小小一团，若是被人逮住揍上一顿，怕是命都去了半条……
林子风正连退路都想好了，僵硬着身体伺机而动，却不见对方的人动手。
女人只凄凄的捂住了丈夫的嘴：“忍着点，郎君，你且忍忍……”
闻老此时大步过来，掀开林子风替了他的位置，一通操作之后，用木板将男人的腿固定住。
闻老瞅了一眼林子风，像是说与他听：“天生畸形，只能将原本走位的腿骨完全敲碎，才能让腿骨重长，按照正常方向重塑……”
又转向女人交代：“这痛苦非一般人能承受，其间以防腿骨错位不察，不能用止痛药，若是挺过这段时日，就成了。”
女人含着泪道谢。
闻老又道：“我这里本不留外人，你等情况特殊，子风，带他们去空的客房安顿，我明日再看续骨情况，换汤药。”
林子风有些呆滞的将人引着往客房的方向走。
门外一戴着帽兜看不清面目之人和他们擦肩而过。
想必，这就是另一位来求医之人了。
送完人，闻老既并未让他回去，林子风便步子一转，去了最偏的那间客房。
只是待他到的时候，里面哪里还有人。
屋中空空，只有一壶摆在桌上已凉了许久的茶。
林子风出来，就看见已经将院子里晾晒的药草收完的小当归。
“当归，屋里那人去哪儿了？”
小当归道：“那人急着下山，卿尘哥送他出去了。”
林子风看了眼已经暗下来的天色，嘀咕道：“怎么，是腿有毛病还是不知道怎么走路？还得让人送出去。”
想起自己身上的伤，之前那疯子的行径，林子风不放心，还是顺着小路走了出去。
他得去看看，沈卿尘不要又遇上那人。
小当归拍了拍鞋子上的尘土，一边还在和林子风说话：“子风哥哥，你忘啦~我们这里可是很玄乎的，外面的人若是没人带路是找不到这里来的，而进来了这里头，他们自己也出不去……”
话落，小当归一转头，早已不见了林子风的人影。
-
宋怀安站在路口，对沈卿尘再次道谢：“多谢叶兄赠药，待我将药送回，家母病情好转，必再次登门重谢。”
两人客套寒暄后，宋怀安便跨上沈卿尘赠予的马。
沈卿尘转身离去。
而那马儿往前走了数十来步，马头又被狠狠一拉，调转。
宋怀安此刻再回头看，哪里还有那条来路和沈卿尘的身影。
他眼前浮现过自己刚醒的时候，睁开眼看到的那道身影，和对方那不将钱财看进眼里的态度。
满心欣赏。
“叶青。”这个名字在心里辗转盘桓，从嘴里念出。
宋怀安轻声道：“我们，还会再见的。”
随即，他驾着马儿疾驰而去。
-
而林子风，出了那院子，没多久就感觉自己似乎是迷了路。
平日不过一刻钟的路程，怎么今天走了这么久，都还没看到路口？
这里……他分明刚才走过。
这棵树不就是院外那棵树么？
还是自己感知错误，其实也没有走多久？
林子风心下狐疑，顺脚将一颗石子踢在树根旁。
再往前走了十来步，林子风视线一顿，停下了脚步。
此刻右前方，他再次看到了方才那棵树，还有那颗他才踢到树根下一模一样的石子。
林子风突然就头皮发麻。
他在上一世的时候，就听那说书的说过，山里那些妖精精怪最喜吃人心肝，看上的人类就会用鬼打墙的方式将其困住。
等人类精疲力竭放松之时，就是它们下手之时。
到时候，想要怎么吃、怎么下嘴，对方都无法反抗。
林子风在这里自顾自的头皮发麻，忽然，肩上被轻轻一拍。
他差点就直接跳了起来。
他绷紧头皮转身，下一秒，就看到沈卿尘的脸。
这人分明是他出来的目的，可此刻看到沈卿尘，他却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是了，那说书人还说过，那山里的妖精精怪些，总爱扮成那些人类熟识的人的模样，让对方放松警惕。
他在这里最熟悉的，可不就是沈卿尘！
这些妖精还能洞察他的心思不成？上一秒他还想着，下一秒就出现在他面前了！
对方看过来的眸子似有些疑惑。
这人……看起来分明就是沈卿尘。
那些精怪能扮得这般像？
林子风心里不敢大意，毕竟都死过一回了，如今还遇上了这实打实的鬼打墙。
妖精精怪自然是懂怎样才能骗到凡人，果真厉害。
“你是……沈卿尘？”他开始试探。
熟悉的嗓音响起：“我还能是谁？”
果然，连声音都一模一样！
林子风简直想拔腿就跑，他生生将自己克制住。
万一他一转身，对方就从后背掏了他的心……
也不对，万一这就是沈兄……
沈卿尘见林子风这模样，疑惑的眼里很快划过一丝了然。
沈卿尘正要开口，林子风绞尽脑汁终于想到只有真的沈卿尘能回答的问题。
他谨慎问道：“沈兄你可还记得，我这里被刻了什么字？”
说话的同时，他伸手指着自己大腿内侧一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