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子泠在青石板旁，抬手推开门，伴随着“嘎吱”一声一座竹制小院子就显现在殷孽眼前。莫子泠侧身移步让开路，殷孽尚因院子的突现而些许惊讶，就没有动。

莫子泠心中明白殷孽并未完全相信自己，便开口问道：“怎么，是怕我会害殷公子吗？”

殷孽闻言侧目瞧了莫子泠一眼，举步进去了。莫子泠随后跟上，径直带他去了后院，那墓碑一入眼殷孽就已认出，毕竟那是殷申自己亲手刻的，殷孽的字也是他教的。

“这里，也算是令尊亲选的。”莫子泠在一旁开口道。

殷孽没有答言，只是冷着面静静地看着，少时莫子泠觉察出殷孽的气息变快了，微微侧目见他眼中似有泪光，心下一思就转身避开了。

莫子泠来到前院些许停留，就去了篱下看菊花的种子，种下已有多日果然还是没有长出来，蹲下身一一轻手翻开泥土，细细看着，一如往常般发了芽，却没有破土。莫子泠不免失落，轻叹一声将土完好地盖了回去，站起身来回过头，却发现殷孽就站在身后，此前她的注意力全在花种上，全然不觉殷孽究竟站了多久。

殷孽道：“司幽多雨少光，土层埋得厚了自然就不能长出来。”说着走了过来，“可还有多余的种子？”

殷孽的态度较之前缓和了许多，莫子泠一时无法适应，也没在听他说什么就呆住了。

殷孽瞧她不言，又问了一遍道：“可还有多余的？”

莫子泠方回神，怔怔地回道：“我去拿。”说罢就进入了屋内。

待莫子泠取好种子出来，殷孽已经自行缠好衣袖，虽然有碍但长剑依旧拿在手中。莫子泠走近前，殷孽接过装种子的袋子转身就去了篱下，莫子泠只好道：“我去打水。”

殷孽拿起锄头翻土，抬眼间望见莫子泠在拿起木桶前轻轻摸了下，一如她在穆家庄搬动花盆前所做，而这个动作曾是他父亲殷申的习惯。

打水回来，殷孽已将一切处理完毕，莫子泠看着较自己所做好多了，一看就是惯了的。殷孽接过桶浇了水，撒好种子，轻手覆好土，便算是结束。

莫子泠将桶里剩余的水倒在盆里，殷孽一面涣手一面道：“清明虽过，所幸还不算太晚。”

莫子泠轻声问道：“殷公子会带他离开吗？”

殷孽闻言顿住，沉下了神色，道：“只怕他，不愿。”

莫子泠回道：“若是你，他是愿意的。”

殷孽抬眼问道：“他临终，可有说过什么？”

莫子泠摇了摇头，殷孽会意没说什么只是转身将污水倾倒了。

人的情感很是微妙，殷孽的神情一直没有过多的变化，但莫子泠就是能知道他心中的失落，一时不忍也讲不出任何安慰的话，只好抬手拔下几根头发，递给殷孽，道：“下次来时，殷公子将此物缠在手腕，找到那块青石，面朝南行三步，伸手推开门，结界就会消失。”

殷孽低头看着头发沉默着，半晌方抬起头问道：“莫姑娘可知，女子赠发于男子，是何意？”

莫子泠不解道：“几根丝发，有何用意？”

殷孽不言语，半晌方接过去袖了起来。

莫子泠见他收了，反问道：“殷公子此刻就信了我？”说着轻手抚摸着脖颈。

殷孽别开了目光。

莫子泠一笑作罢，又提醒道：“殷公子现在所用之剑有独特的图纹印记，象征着身份地位，令尊当年也是位及一时的游侠剑客，怕是除了我尚有人知道了殷公子的真实身份，今后再行动切莫要要多加小心。”

殷孽听闻此话立正了神色，转过头来，问道：“我父亲与莫姑娘相遇之时剑早已不在身边，莫姑娘何以得知这剑是他的？”

莫子泠这才意识到自己忘情失言，忙住了口。

辛玉宣返回帝鸿山庄，方进门就被告知在他离开期间辛老庄主不幸离世，而他父亲也因哀伤过度伤了身体现已卧床不起。

辛玉墨忙忙地迎出来，细语安慰，又道自己的罪过给辛玉宣陪不是，辛玉宣忙拉起他只道并非是一人之过，就匆匆别了辛玉墨去自己的院子看望辛证。

来至床前，辛玉宣看着床上面色苍白闭目不醒的父亲，撑不住跪地在床边失声痛哭起来。

唐原侍立在门外，一时辛玉宣开门出来，唐原就近前低着头也不言语，半日才低声道：“对不住。”

辛玉宣但：“不关你事。”

又有王廷遣院子里的管事来问道：“随公子而来的那些人如何处置？”

辛玉宣道：“就安排在院子各处吧。”

管事应着下去了。

段青枫看着向辛玉宣回话的人从辛玉宣的院子里出来，不由得问辛玉墨道：“王廷会不会对玉宣公子说什么？”

辛玉墨只是轻蔑地笑了笑。

正午未过，堂庭就派人来报异况，大门外侍者进来传言后，韩平知悉便在庄中遍寻柳长蓁，一时间竟不得，心中一思大致猜到他在何处，动身出了庄。来至妖冢前，果见石门大开，两侧立有仆从听侍，而石室中桌椅俱全，柳长蓁正坐外室中央吃着午饭。

韩平缓缓走上阶矶，道：“宗主如何又在此处？”

柳长蓁头也不抬，仍旧吃着，只闻声回道：“此处有何不妥？阴凉通风，聚灵避暑。”又问道，“找我何事？”

韩平驻足禀道：“方才堂庭有人来回，司幽阁大祭司莫子泠在边境现身。”

柳长蓁心不在焉地轻笑道：“他司幽阁又不是妖邪匪类，现身就现身，晏家那些个废物事事都来上报。”正说着，恍然又明白过来，抬起头正色问道，“谁，莫子泠？就是拿着尹弓的那位？”

韩平颔首。

柳长蓁立马放下碗筷，急忙穿上鞋拿起外衣一面穿一面道：“走，去看看。”

韩平并不作为，柳长蓁心中起疑，走了几步又退身回来，韩平方开口道：“与之同行的，还有一人。”

柳长蓁压低声音问道：“谁？”

韩平答道：“长琴楼白衣刺客，孽。”

柳长蓁听闻此话猝然失声笑了，感叹道：“他们两个怎会凑在一处！”说着又注意到手指上沾了油，韩平忙递上帕子，柳长蓁擦了一甩丢在地上，侧目瞥着韩平，倾身凑近些在其耳边说道：“下次再只言半句，我毒哑了你！”说罢双手抱胸扬长去了。

韩平被惊得一身冷汗，些许冷静平复后吩咐了其他人将此地收拾好重新封好妖冢的大门，忙忙地跟随上柳长蓁。

堂庭地属南域，乃温暖多水之乡，且不提大江湖泊，但论溪流小泾就已然数不胜数，远处打眼一望，蜿蜒曲折环抱村落。

莫子泠与殷孽来到了梅树妖被除之前最后现身的村子，前方恰也有一条河，横着一座新修的精致竹桥，上面斑驳的痕迹一看就是不久前才被水冲断过，河岸四周的景象也说明这里曾被大水淹没。莫子泠过桥时低头扫了一眼，河水约齐腰深度。

方下了桥，村子口迎面就跑来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莫子泠行了许久也不甚见人，想着孩子是最天真的，就前行几步拦住她，不过要问一问而已，不想那孩子见到莫子泠后停足一顿，随即就“哇”的一声大哭起来，莫子泠并不知自己做错了什么，被那孩子惊得一时无措呆住了。

殷孽瞧见便走过来，俯身拉过那孩子蹲在她前面，一面轻轻摸摸她的头一面又柔语安慰，这才稍稍劝住，那孩子止了哭，却在拿眼睛偷偷看莫子泠。

殷孽站起身回头，莫子泠却看着这边，比刚刚更加惊愕了。殷孽无奈意欲近前解释，谁知还未开口村子方向就传来大喊大叫，二人禁不住转过头去，一个男子从一间破草屋后跑出来，一行跑一行怒吼道：

“小五你个死丫头躲哪里去了？你老子娘死了留下你这么个拖油瓶，等你再大些就卖了你！”

那孩子闻声一阵惊怵，慌张地躲藏到了殷孽的身后。莫子泠一见此景便明白了，俯身轻拍了一下那孩子的肩膀，竖指在嘴前示意那孩子不要言语，自己则动身走到前面。

那男子冲跑过来，看有两人立在桥边果上前来，蛮横无礼地问道：“你们有没有见到一个七八岁的小孩子？”

莫子泠闻言刻意地左右瞧看了瞧看，皱眉道：“待此许久只见一人。”说着目光就落在了那男子身上。

那男子先是不解地随着莫子泠的目光低头打量了自己，随后便明白过来是莫子泠在戏耍他，顿时气恼又瞧他二人衣着气度不凡，且手中带着武器，不免忌惮，只气指道：“明明看到她跑向了这边，那死丫头与你非亲非故，你护着她有何好处？”

莫子泠道：“实未见过，何来相护？”说罢垂下目光佯作下意识地朝桥那边的林子里瞥了一眼。那男子见了一顿，转了转眼睛就一副看破一切的神情不屑一笑，大步向桥上跑去，莫子泠只在后淡淡地侧目瞥着他。

殷孽在一旁打趣道：“原来莫大祭司也是会戏弄人的！”

莫子泠转过身来，歪歪头轻言道：“我可没说那里有人。”

那孩子从殷孽身后隐隐探出身来，不似先前那般抗拒，莫子泠近前蹲下，摸摸她的头，问道：“方才为什么装哭？”

那孩子低下头道：“娘说，遇到坏人敌不过时要先示弱，再寻出路。”

莫子泠闻及此言不禁手一僵，皱眉苦笑问道：“你的意思，姐姐像坏人？”

那孩子真诚地点点头。

莫子泠又指殷孽道：“那他就不像坏人？”

那孩子又真诚地摇了摇头。

莫子泠怔住了，竟一时无言以对，只能失落长叹一声，方要起身那孩子却突然一把抱住莫子泠，笑着轻声道：“谢谢姐姐！”

这一声感谢让莫子泠动了恻隐，看着她领口袖口透出的伤痕，不忍道：“要不要和姐姐走？”

那孩子松开手摇头道：“不了，舅母还在家等我。”说罢就跑了回去。

莫子泠站起身看着她，怅然道：“那样的家，她还是要回去。”

殷孽接着此话说道：“乱世里，能有个活着的去处，已是大多数人的幸运。”又转头问道，“方才莫姑娘做了什么，为何那人看不到她？”

莫子泠淡淡道：“普通的结界罢了。”

桥那边树后，柳长蓁正静静看着一切，身旁就躺着方才被莫子泠欺骗那男子，已被树藤捆了。

倏尔柳长蓁不屑一笑，问韩平道：“落梅谷的人回了吗？”

韩平回道：“几日前就回了。”

柳长蓁拂袖整衣，转身就走。

韩平瞥着捆着的男子，忙问道：“他要如何处理？”

柳长蓁轻笑，道：“灵力消了自然就解开了。”

韩平应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