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过了些吃食，辛玉宣的情绪缓和了不少，婢女前来收拾了碗碟。
可巧唐原刚换下被辛玉宣弄得满是鼻涕眼泪的衣裳从里面出来，辛玉宣就抬眼打量着他，不言语。
唐原被莫名盯着不舒服，就问他道：“怎么了吗？”
辛玉宣发泄过就恢复了素日里嬉笑的样子，故作威胁地冲着唐原道：“今日的事不许说出去，知道么！”
唐原反问：“为何？”
辛玉宣道：“多没面子啊！”其实他是怕王廷知道。
唐原倒笑了，道：“原来公子还是在乎面子的。”
“……”
辛玉宣听了诧异顿住，继而轻笑道：“唐原，你如今学会打趣我了？”
唐原垂下头，淡淡道：“不敢。”须臾，又问，“公子拿着匕首冲上去时，怕吗？”
辛玉宣没有回答，反而说道：“唐原，我知道你想说他折断自己的势力没有彻底毁掉帝鸿是为了我，可有些事情发生了就是发生了，人呢，不是每时每刻都能自己做选择，我若不去，今日的你我就不能在这里安坐说话了。”
唐原有些木木的，含糊着道：“明白了。”
那神情，分明就是没明白！
辛玉宣无奈作罢，觑眼瞅着他不语，就又说道：“我记得刚刚某人说会一直陪着我来的。”
唐原回道：“唐原一诺，言出必践。”
辛玉宣笑道：“那你一定要比我活得长久。”
“啊？”
“保护我呀！”
这时门外来人回说：“验尸人来过后，火场那边，已经着手在焚烧段执掌的遗体。”
辛玉宣便敛起神情，正身道：“知道了。”
那人犹豫不决，又禀道：“外院的周护卫昨夜因病离世，王管家命也在此焚化，让告诉庄主一声。”
辛玉宣闻及此话不由心中一惊，面上却还是平和地让那人下去。
唐原原有些急了，只待那人一走就上前问道：“周护卫他，怎会？”
辛玉宣竟有点冷漠了，对唐原道：“今后，就只有你我两个人来面对这些人，这些事了。可后悔？”
唐原郑重道：“旁的我不懂，唐原只知护好公子。”
辛玉宣欣慰地笑看他，转眼瞥见他腰间别着的刀，又道：“把它扔了，回头我让人给你锻造把新的。”
唐原回手抚摸着刀鞘，低头不语。
辛玉宣看出他的不舍，问：“喜欢？”
唐原点点头。
辛玉宣道：“喜欢那就留下。”
唐原笑了。
繁缕院收到消息，秦沐便立马来找魏子渂。
彼时魏子渂在魏夕的摇篮边正拿着玩具逗她笑，小丫头如今能看得远些了，也可以认得人了。
秦沐轻脚行至门前，魏子渂听见便会意，把东西交给旁边的奶母们，嘱咐了好生照顾就起身出去了。
秦沐躬身朝魏子渂行礼，展拜起身把信奉上，并回道：“事成了。”
魏子渂一面拆开一面问他道：“莫子泠没有在帝鸿现身？”
秦沐点头，道：“少主早就知道大祭司会看出这背后的谋划。”
魏子渂轻笑道：“看得出又如何，还不是要照着我的意思保晏澍回去！算她聪明懂得那请帖是试探，没有在山庄里现身，让司幽和帝鸿撕破了脸面。”
秦沐道：“可惜的是，段青枫突然冒了出来，以身护主，堂庭的身份没能搬到台面上。”
魏子渂道：“他倒是忠心。”说着细看那信，禁不住笑了，“柳絮被吓疯了，从前怎不知道他胆子是如此的小？”
秦沐道：“柳氏一族自千年前封印了那只雀鸟大妖之后，后代子孙便有些受其影响，原有病在身，这一次被大祭司的妖力勾起，不过几日便罢了。”
魏子渂瞧过就把信折好按回了秦沐的手中，惋惜地叹道：“也对，他是疯了不是死了，疯子比死人还可怕。想当年柳泽败于尹弓之下，一样是发了旧病，竟把麂水境内的尚家给屠了，他爹那种软弱性子都能做出这种事，柳絮只会更加阴狠。”
衡邘原念着来找衡黎为衡阮求求情的，这个时节南烛的天气还是寒冷透骨的，衡阮一直被关在祠堂里禁足也是于身体不好的。
不想方把脚踏进门，就隐隐瞧见衡黎一个人坐在榻上，慌忙把一个传讯的小纸条用香炉焚烧了，衡邘回心细思之下当即也就明白了过来，低头轻轻一笑。
衡黎看他久不进来，就喊了他一声。
衡邘走了过来，先不言语，只一面含笑瞥着那香炉。
衡黎着实讨厌他那个看破一切的样子，就嗔他道：“没事就出去！”
衡邘闻言这才说道：“原来，父亲是嘴硬心软，在默默关注着澍弟的情况。”
衡黎不愿意就这样轻易地承认了，拿起几案上的杯子喝了口水，又刻意重力地撂了回去，故作严肃道：“我只是确认下，他有没有死！你娘当年到底为那事流了不少的眼泪，还伤了身子，知道他还活着，应当是高兴的。”
衡邘知道衡黎是在拿他母亲当幌子遮掩自己，毕竟早年间晏澍可是敢骑在他脖子上撒野的，也是如另一个儿子无异了。
衡邘凝重了神色，对衡黎道：“澍弟他，其实并不算是活着。”说着长叹一声，“被更换命格的两个人，一个是另一个的替生，一个是另一个的替死，澍弟与本该多病短折的辛玉宸做了交换，在容貌彻底变成一个人之后，那副身子也就不再是自己的了。辛识这么多年没有杀他，也不过是怕咒术会反噬而已。”
衡邘说得这些话衡黎如何不知，他吃了多少苦怕是一个没有同样经历的人无法感受得到的，亏得晏苏她去了，若叫她看见自己的亲侄子被人伤至如此，又不知要怎样哭着打上门去了！
衡黎有所伤怀，衡邘也就不便再待下去了，反身出来，却不由一顿。
是不是忘记了什么事情？
殷孽回不居山的途中顺便摘了些野果子，放到了屋里的桌上。
莫子泠打眼瞧着那果子大部分都是青色的，就有点好奇味道，随手拿起一个咬了一口。
殷孽便问：“怎样？”
莫子泠回道：“酸。”
殷孽不解，自己挑时可是选的最好的，于是就自己尝了一个，一口下去只觉口齿间仿若喝了糖水般，便诧异道：“甜的！”
莫子泠也不住口，就坐下了对着他慢慢说道：“妖是几乎不吃人族的食物的，因而对味道的感觉有所差异。”
殷孽一怔，相信了。
莫子泠看他呆了，不禁“嗤”地笑了，道：“骗你的！”
殷孽微微顿住，也无奈何地笑了。
莫子泠把吃剩的果核放回桌上，向殷孽道：“现在可以说了，殷大哥想要什么样的补偿？”
殷孽听罢没言语，只垂下了头上下打量着莫子泠眨了眨眼，而后挨身坐在她旁边，又是瞧着她眨了眨眼。
莫子泠被他盯得也泛起了糊涂，莫不是在打什么坏主意？
哪里知道殷孽只是说道：“江楼月说，你是九尾灵狐？”
莫子泠依旧不明白他的意思，就轻轻点点头。
殷孽又问：“那阿莫的妖身，真的是一只有九条尾巴的狐狸吗？”
莫子泠听了这话也就恍然醒悟过来，他是看到了自己化妖吓柳长蓁时的样子，所以起了兴趣，便回问道：“殷大哥想看？”
殷孽踌躇不言。
莫子泠心中了然，也同意了，对他道：“那还请殷大哥先出去。”
殷孽不懂。
莫子泠解释道：“化形要先脱掉全部衣裙，不然等下或是弄破了或是掉地上脏了。”
殷孽听闻莫子泠一会儿要脱干净衣裳，不觉脑子里轰地一下，空白了。
莫子泠嫌他站在那里和根木头一样，就硬是把他推了出去，“啪”地一声关上了门。
直过了半日，殷孽这才缓过神来，又想起莫子泠刚刚闭门喝他一事，不由感叹道：“近来，是不是长脾气了？”
一语未了，身后的门再次响了，殷孽忙转过身去，一只多尾的赤色狐狸走了出来，殷孽瞪大了双眼，又惊又喜，比之前愈发地呆了。
莫子泠心里也些许讪讪地，此次还是她从出生以来第一次完全化作妖身，口中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就一个人回身进去了。
殷孽忙着稳了稳心神，追了上去。
莫子泠以狐狸的形态抬眼瞅那桌子，原来它是那么高的吗？便四只脚使力打算跳上去，却不料自己低估了它的高度，只得前面的两条腿上去了，一时没抓住，又翻身摔了下去。
殷孽走进来恰看见这一幕，又笑又心疼的，赶着上前两支手把她叉到了那上面。
莫子泠望着他那上挑着的嘴角就心里不舒服，一面抖了抖方才被压到的毛发，一面不悦道：“我自来就是以人身在世间行走，不习惯狐狸的行为方式，有什么好笑的？”
殷孽知她难为情了，便把笑意忍下，又实在是忍不了。
莫子泠就坐在了桌子上，那几条毛茸茸的大尾巴确是太引人注目了，殷孽总是不自知地看向它们，心里计算了一下，倒诧异了，问道：“怎么是八条，少了一条？”说着就要上手去摸。
莫子泠意识下心里一惊，转过头一口就咬在了殷孽的手上，殷孽吃痛忙缩了回去，道：“做什么咬我？”
莫子泠郑重道：“尾巴，不能随便触碰！”
殷孽摸着疼痛的地方，故作委屈道：“不能碰就不能碰，你看都出血了，还说自己不习惯狐狸的行为方式，咬人倒下口下得快！”
莫子泠一见殷孽此态就知道他又在想别的事了，可毕竟真的咬了他，还不轻，就无奈妥协了，问道：“殷大哥又想做什么？”
殷孽立马接口道：“今晚搂着你睡？”
莫子泠慌了，大声道：“不行！”
殷孽便低眉道：“你这个样子，我又不能对你做什么的？”
“就是不行！”
殷孽听了便叫着伤口喊疼。
“……”
夜里，殷孽侧身躺在床上，看着钻出被子的莫子泠，不由问道：“在外面，不会受凉吗？”
莫子泠把自己狐狸的身体缩成个团子，没好气地回道：“有毛，不怕。”
“哦。”
殷孽就当莫子泠在说真话，却还是伸手把她揽到了自己的怀里紧紧抱住。
莫子泠用四条腿蹬着他，挣扎了片刻后无果放弃了，殷孽就轻轻一笑。
莫子泠又警告他道：“你要时刻记得，我不只是狐狸。”
殷孽不解道：“所以......”
莫子泠断然道：“不许用手乱摸我！”
殷孽笑了，便把手抚到了莫子泠的头上，道：“耳朵可以的吧？”
莫子泠不语。
那就是可以。
殷孽闭了眼，就用手在莫子泠的两只耳朵上百般摩挲。
莫子泠忍下了。
殷孽又说道：“阿莫的身子小小的，软软的！”
莫子泠无法，沉了沉气，道：“不要得寸进尺。”
殷孽笑了，道：“大不了，就是身上再多几个牙印子，我还受得住的。”
莫子泠早料到殷孽不会安分的，遂故意开口道：“妖身是可以自己掌控大小的，殷大哥若嫌轻巧了，那阿莫就再大些？”
殷孽也不能确认莫子泠是否在骗他，但他听得出自己做得有些过了，这样下去莫子泠要认真动气了，忙也低了语气，道：“这样就很好，很好。”然后真的睡觉了。
院子外面，离寒水正透过结界和房子的墙壁望着殷孽和莫子泠的相互之间的举动，寒了神色。
又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