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适合休憩,也同样适合潜行,可影子既没有休憩也没有潜行,就这般大摇大摆地从无数住户的瓦上掠过。
自然,拎着小鸡崽子般的叶逍遥。
叫骂之声常有,但很快便当是猫鼠,重归安宁。
“师父,镇上有人被掳走了,您不管管么?”
“管不了,小石头你拿笔记着就是,那前辈我认识,算不得坏人,或许只是抓人出去兜风。”
有着“追魂”称号的暗夜守护者叹了口气,事态已经发展到他不能干预的时刻,只得嘱咐徒弟如实记载。
执笔作传,黑夜中飞出一只信鸟。
影子抓着叶逍遥的衣领,不知翻过多少大山,最终到了一处干净敞亮的山洞中。
来时便燃着灯火,想来影子早有计划。
“先坐着,我去取些山泉来!”影子将叶逍遥领入山洞,便踏着风声消失在夜幕中。
“她不怕我跑了么?”叶逍遥嗅着空气中的暗香,已然确定这影子是位女性。
闲来无事,叶逍遥便用灯火聚起了柴堆,等候着影子的归来。
“给!”
影子很快便回来了,拿着半截新鲜竹筒,递给叶逍遥。
叶逍遥接过,便痛快地喝起来,毫无顾忌。
“喝我递给你的水,就不怕我下毒?”影子问道。
“不怕,我对你有用,你暂时不会害我!”叶逍遥无畏道。
“说得有理,倒比小晚意可爱多了!你这么聪明,可知我找你何事?”
“不知,不过还请姐姐告诉我,为何一直僵着脸也不笑笑?”
叶逍遥此言让影子有些心慌,她不曾展露过真颜,世人见她多是外像。
没曾想以自己的修为,竟然被眼前的毛头小子识破,让她不禁产生了挫败感。
“你如何看出的?”影子问道。
“当然是用眼睛,我这双眼可看得见许多东西的!”
叶逍遥凝视着影子,目光突然变得锐利似鹰,让影子略微感到些压力。
突然,霸道而极具侵略的眼神开始盯紧打量,扫过影子周身,那目光之冷,仿佛要将她的灵魂也冻僵。
这种眼神好熟悉也好可怕,他怎会露出这般目光?
“你是?”影子疑惑道。
“你们不是一直在找我么?怎么不认识了?”
叶逍遥口中的声音突然变得苍老,绝不是能轻易装出的腔调。
影子的记忆忽如潮水般涌出,她终于明白面前的少年为何拥有这般变化,她激动道:“恭迎门主!”
“不得泄露我的身份,我附寄在这少年身上,神思尚弱,还得在这养气之地待上几年,凡有所求,尽力满足!”
“是,门主,属下定当尽心竭力,护卫门主安全!”
与影子的激动不同,此刻在后花园中的向晚意十分忧心,她正来回踱步。
“你怎么能跟影子走在一起?叶逍遥,你人长大了,却也更糊涂了!”
向晚意有气无处使,便搅得满园春叶春花凋残。
山洞内,静坐的叶逍遥在闭目养神,他做了一个不长不久的梦。
他梦见自己身处高位,在山呼海啸之中享受荣光,但他知道那并不是自己,自己也绝不会走向那样的道路。
于是,他想从那高位上走下,却挣脱不得,四面八方都传来蛊惑之声,让他晕眩。
“痴儿!”
一声清喝将乌泱泱的人群驱散,复归高山道观。
“师父!”叶逍遥哭喊着。
“我记不清您的脸了!”
“你这滑头,哭作甚?”道人很是温柔,用手抚着叶逍遥的头。
“忘了好啊,道无形,人无相,你又不是没读过。”
“师父,我想您了,您还好吧?”道人沉默,叶逍遥知道他在微笑。
“师父,我怕,我怕自己变成另外一个人,您帮帮我吧!”叶逍遥求道。
“为师乃逝去之人,又如何帮得了你,有些记忆对你来说很重要,你只能自己找回来!”
“可我不想要!”
“有些事,不是你想置身事外便能如意的!”
“痴儿,拿得起才能放得下!”
道人喃喃道:“是缘亦是劫,为师的时间到了,你可得好好活着呀!”
“师父!”
梦中的哭喊撕心裂肺,山洞中的叶逍遥亦是流泪,滴答的泪珠落在火堆里,烫得噗呲作响。
“你醒了?”
映入眼帘的不再是遮面的影子,而是身着黑衣的,露出真容的冷艳女子。
说不上她有多好看,就是那一双眸子如黑渊,让人一看便失神沉沦。
“姐姐你真好看!”叶逍遥脱口而赞。
影子已由暗转明,不过,她还未从冷酷的过去中走出来,显得有些迟钝。
“我,真的好看么?”影子喃喃道。
“那是自然,你本就年轻,自然好看!”叶逍遥如实说道。
影子低头看了看自己光滑如脂的皮肤,又用手抚摸着更加细腻柔润的脸颊,方才意识到自己还是个年轻人。
“这是怎么回事?我不应该是个老人么?”
影子的认知与现实出现差距,这让她一时难以接受。
“这很好解释,听说过离魂之症吧!姐姐您啊,就是受此困扰!”
“你啊,能记得的都是真的,只不过是多出的记忆而已,你得慢慢接受!”
“离魂之症么?我记得我很厉害的,好像是什么破虚?我真有那么厉害?”
“当然厉害!只不过有得必有失,怕是要很久才能恢复,不如在这洞中休息,明日再说吧!”
“睡吧,睡吧,醒来一切都会明了!”
“好,我也正好困了!”
叶逍遥替向晚意治病,已失真元,又与那地狱门主有神思之争,确然力竭。
那被唤作影子的年轻女子身上,也必然被做过类似的手段,不然何以生出两面?
第二日,露珠晶莹,山明红日。
“你醒了?”
温柔的声音传来,叶逍遥睁眼看去,影子已不像昨夜那般冷,甜甜的酒窝里蕴着笑意。
“在山里,大清早找不到什么好吃的,我挖了些野菜来,你将就着吃吧!”
“好!”叶逍遥接过奇形怪状的碗,用树枝刨着。
“好吃!”叶逍遥赞叹道。
“其实不必这么夸的,我早尝过了!”影子的脸有些微红。
“我叫闵柔,你可以喊我小柔!”
“嗯,那么也请你重新认识我一下,叶逍遥,叫我逍遥就好!”
“那以后,我就跟着你啦!”闵柔温柔的语气里带着坚决。
“好啊,只要你不嫌弃的话!”叶逍遥答应道。
两人各有秘密,此刻却也和谐。
商量片刻后,便走出山洞。
被掳走的叶逍遥,若今日便带着少女回镇,这多多少少会让人疑惑,于是决定自行回府。
让闵柔去牛家村游览几日,待得风波平静些许,再行接出,才显得不那么突兀。
闵柔开心地接过沉甸甸的银袋子,去了牛家村。
叶逍遥则怀着请罪的心情回到了向府。
“你还知道回来啊!”
始一踏进府门,便迎来劈头盖脸的责骂。
“混小子,没良心!”
“你脑袋被驴踢坏了吧,那可是大坏人,你跟她走还能活着回来,真是狗屎运!”
“你不知道,昨夜晚意都急得睡不着觉,把花园的地都犁了一遍,我要是不教训教训你,我就不姓黄!”
黄莺儿最见不得向晚意伤心,见叶逍遥回来,便随手抽出早已备好的长扫帚,往叶逍遥身上打。
“住手!”向晚意及时赶到。
“我还以为你不心疼他呢,得了,你们俩是一伙的!我走,你俩自行说去吧,我睡觉去了!”
黄莺儿打了个哈欠,不想自讨没趣,摇晃着回自己的小屋。
“昨夜可有凶险?影子为何这么早就放你回来?”向晚意关心道。
“未曾,她不过问了我些莫名其妙的话,便把我丢在一处山洞。”
“今早在路上碰见山匪劫人,我拔刀相助了一番,这才回来得迟了些。”
叶逍遥解释着,可向晚意却摇头道:“你说谎的时候总是这样!
“不过,这话是从你嘴里说出来的,我便信!”
“我也乏了,你自行去吧!”
随即空中划过道弧线,更大的钱袋砸在叶逍遥的手中。
“你的月钱,我自作主张涨了,你值这个价!”
向晚意同黄莺儿一般,也需要补觉,便款款而回。
“看来,我真和这向府有牵扯,罢了,去问问赵大人如何了结此案吧!”
昨夜的情状,叶逍遥想了许久,疑惑不解始终不自在,不如清白活着。
叶逍遥一路问了多人,方才找到在厨房做菜的赵真。
赵真很高兴,踏足了他许久不进的厨房,或许是这几日来没有好好吃饭,他决定亲自动手。
“赵大人,案子办得如何了?怎么今日有如此雅兴,又荣光焕发?”叶逍遥问道。
炒菜的香气飘荡在整个厨房,赵真拿着锅铲,点头微笑道:“已经将真凶捉拿归案了,这还得谢你!”
“从何说起,那王扶又不是真凶!”
“看来你也明白,昨夜影子前来,倒是启发了我!”
“正巧也是昨夜,临县发了报文,连夜赶至,同我等联合缉拿那采花大盗。”
“有了他们的加入,那大盗便无所遁形,在周然家的地窖里,我们抓获了真凶。”
赵真笑道:“我可不轻易下厨呢,这也算庆功宴,叶兄你可有擅长的菜,露两手?”
叶逍遥连连摊手,苦笑道:“我可不擅长这些,要是在野,我倒是可以烤鱼给你吃,那我先去大狱里看看!”
“好!记得早些出来吃饭,就在大堂里!”赵真说过便继续挥舞着厨具,与那美味佳肴一处。
叶逍遥很快回了大狱,询问王五捉拿元凶细节,又拿起刑典翻看,发现其法严苛却是极效,不禁对著书编纂之人肃然起敬。
路过关押王扶的牢狱,发现王扶正在作画。
而屠户周然静坐,似乎对叶逍遥的到来毫无感觉,只是皱眉思索着。
至于那采花大盗的情状也和预料的差不多,眼里透露出求死的安宁。
“老大,这采花大盗您还要进去看么?”王五问道。
“不必了,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多知多烦恼,以后还是多干活少问,这些天可把我累惨了!”
“如果赵大人要请我吃饭,就说我身体有恙,我去下边躲躲!”
叶逍遥隐入黑暗,到了狱下。
“哟,老大还害起羞来喽!算了,等会儿可以让人帮忙带些回来,老大不吃,做兄弟的怎么能让兄弟饿肚子呢!”
王五整理了下自己的衣冠,看起来更端正了些,他清了清嗓子,脸色变得肃穆,似乎更像一个看大狱的。
“请叶公子到前堂吃饭!”
来人身着白铠,身形颀长,一看便是个大人物,但面容却极其年轻,让王五有些疑惑。
“您是?”王五突拍大腿,惊道:“原来是神捕当面,失敬失敬!”
“不过是些恭维的话罢了,担不起,我来寻叶公子,兄台可有见到他?”神捕岑扬问道。
“老大几日奔波,身心俱疲,昨夜还被歹人掳走,身体微恙,想躲在这狱中清净,神捕大人想是能够体谅的吧!”
王五的应答很实诚,岑扬微笑道:“既然如此,请将此信转交!”
岑扬将信件交付,转身便出大狱,王五将信投入暗道,信很快到了叶逍遥手中。
大意是招揽英才,于茂才县相聚之事,叶逍遥看后便炬灯火,而后躺在暗室的床榻上,呼呼大睡起来。
大狱再度恢复宁静,陆虎和朱由二人的鼾声也随即响起,昨夜的抓捕行动显然也抽调了他们。
大堂之内,赵真和几位办案的要员共桌,举杯推盏,一副和谐欢快的模样。
“岑兄此来,襄助我等平安县破获大案,乃是首功,当敬!”
赵真出言,四下应和,岑扬举杯喝酒。
“赵大人言重了,我不过早些时候与那贼人交过手,多知晓他那些鬼蜮伎俩罢了!”
“若不是赵大人抽丝剥茧,谁又能想得到,背后还有真凶呢?”
岑扬同以满酒回敬,四下同贺,赵真亦饮尽。
“小智不足,还得与神捕多多交流才是,我与岑兄一见如故,不如秉烛夜谈?”赵真酒醉,大胆出言。
“大人好意,岑某本不愿辞,奈何茂才县公务繁忙,缺我不可,县尊还等我回衙呢!”
岑扬婉言拒绝,再满上一杯笑道:“再敬大人,若有到茂才县,岑某定当尽地主之谊!”
岑扬此话虽有自傲之嫌,但众人无不服气,不论是他办案出的名声,或是他那大肚便便的县尊爹爹。
“既如此,那我也不便挽留,还请岑公子吃好喝好,今日我可是亲自下厨,还请不要嫌弃!”
赵真话音刚落,便有军卒捧菜而入,赵真歉道:“府中粗人甚多,还请岑公子谅解!”
岑扬点头微笑:“无妨,赵大人醉否?”
“已醉,已醉!”赵真眼神越发清亮,但勉力支撑的模样却落在岑扬眼中。
宴散人离,黄莺儿俏脸含煞,压着醉酒胡话的赵真,替他敷额拍背。
“你哪里比得过他,也不掂量下自己的酒量!”黄莺儿对赵真无可奈何。
案明朗,元凶押解入州。
王扶与贺月娥情真意切,他执意找出心爱之人,以画谋生,不离平安镇。
周然自狱中返后,照常做起屠户生意,很快便找了媒婆说亲。
自此,小翠的冤屈昭雪,人心安定,只是那刘姥姥的女儿贺月娥仍不知所踪。
赵真依据岑扬提供的消息,对镇上门户进行了清查,仍未找到贺月娥,与临县通信,亦无记录。
所有人心中都知晓,贺月娥凶多吉少,大家都在等一个答案。
作者有话要说:心血原创,不喜勿喷,先把这本书更新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