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诤看见宋秋言的反应,像炸毛的猫,知道不该再逗下去了,转了个话题,说:“你睡觉吧,不用管我。”
宋秋言见他又这样,没好气地说:“谁管你了。”
宋秋言把被子一蒙,闷闷地声音说:“别吵我睡觉。”
秦诤把窗前的窗帘拉上一半,正好挡住书桌前刺眼的阳光,又不至于让房间里太暗。
一时间房间里只有秦诤书写的沙沙声和宋秋言渐渐绵长的呼吸,秦诤看着他许久没有翻身躺在被子里,知道他是真的睡着了。
宋秋言这一觉睡了很久,从十一点多睡到下午三点,迷迷糊糊间感觉有一只带着凉意的手放在自己额头上。
身体里似乎有一团火,让他趋于本能地靠近凉意。宋秋言小声哼唧了一下,然后把头靠近那只手,微微睁开眼睛,甚至分辨不出自己在哪里。
“别动。”
宋秋言感觉到手的主人按住了自己,不让自己抬起头来。宋秋言身上软绵绵的,抗衡不了这股力量,只能落回枕头里,难受地哼声。
秦诤感觉到宋秋言呼出的热气似乎比刚才高了两度,不用量体温也知道他又发烧了,额头上都是汗,打湿了短短的额发,贴在额头上。
“你发烧了宋秋言,去医院吧。”
宋秋言听到医院两个字,立刻就反抗起来,不停说着不去。
宋秋言小时候常常生病,去医院的次数多了,母亲那副烦躁又无可奈何的眼神和语气,让年幼的宋秋言过早地生出愧疚的心理。
只要不去医院就好,他想。
“不去,我吃药……”宋秋言含糊地说着,眼睛没法睁开,像是魇在了梦里,一直重复着同样的话。
这副样子,比刚才发烧时还严重,秦诤只能先安抚他的情绪,说:“好了好了,不去,不去医院,喝点水吧秋言。”
秦诤将宋秋言扶起来一些,喂他喝了两口水。水顺着嘴角流下去一些,他拿不到纸巾,只能用手给他抹去,触到宋秋言柔软的唇,很热。
宋秋言知道不去医院后,就听话起来,乖乖喝了水,半靠在秦诤肩上。
宋秋言像是才醒过来看见秦诤,皱着眉想了想,然后说:“你怎么又来了。”
宋秋言睡得不知道时间,以为是第二天呢,以为秦诤没去学校,又来他家了。
“这里太冷了,”秦诤说,“换个地方。”
宋秋言脑子还没转过来,忽略了这句话,思绪陷在秦诤怎么又来了的念头里,任由秦诤给他披上衣服,拉上拉链,又给他系了条围巾,然后整个人就被从被子里抱了出来。
突然的腾空让宋秋言没反应过来,一下子抱住秦诤的脖子,疑惑地看着他。
秦诤把外套的帽子给他戴上,帽檐宽大,从秦诤的角度看,只能看见宋秋言的半张脸,烧得脸颊红扑扑的,露出来的下巴尖削。
宋秋言的视线被挡住,整个人被包裹在外套里,贴着脸的围巾有不属于他的,但很安心的味道。
秦诤的步伐很稳,下楼的时候,宋秋言在摇晃中迷迷糊糊地想,像是坐在游乐园的旋转木马。其实他没有坐过旋转木马,但他就是突然想起来了这个,连他自己都解释不了这种联想,大概是因为发烧把脑子烧坏了吧。
刘规早已把空调开好,秦诤到楼下的时候他便把后车门打开,秦诤把人放下,宋秋言的手却还攥着他毛衣的领子。宋秋言在帽子下抬头,不解地看秦诤。秦诤把外套帽子拉上去一些,露出宋秋言的眼睛。
因为发烧,他的眼睛显得无神,蒙着一层水雾般。
秦诤握着将他的手放下来,然后把他往里挪了下,在宋秋言的注视下从同一边上了车。
一路上,宋秋言什么都没问,整个人像没骨头般歪歪地靠着,一开始是靠向车窗边,后来秦诤把他拉过来,靠在自己身上。
宋秋言也觉得这个姿势比较舒服,便没再动。
期间,秦诤探了下宋秋言的额头,宋秋言却转了下头,把额头埋在秦诤的肩上,不让他查探。
秦诤在宋秋言耳边轻声安慰,“不去医院。”
宋秋言这才转过来,让秦诤试了下额头的温度。
刘规从后视镜里不时看后面的两人,他隐约感觉到这个叫宋秋言的小孩在秦先生身边时,秦先生身边那层无形的距离感就消失。
十分钟就到达了酒店,刘规将车开进地下停车场,帮着开了车门,让秦诤将宋秋言抱出来。
宋秋言却不让,说要自己走,可刚才秦铮没帮他拿鞋子,现在他想走也走不了。于是又让秦诤抱他上了电梯,直达二十四层。
二十四层的套房里,宋秋言懵然坐在床边,脚下踩着柔软的地毯,秦诤给他拿了双一次性拖鞋,让他先穿着。
宋秋言环视周围,从房间里看去,一整面的落地窗外,底下是郁林鳞次栉比的楼房和纵横交错的街道。
宋秋言从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在这样的高度俯视这座他出生的地方,从这里看,郁林的贫瘠无处遁形。
视线突然被挡住,秦诤站在他面前,摸了下他的额头,拿出体温计,说:“量下体温。”
房间里很暖和,宋秋言已经脱了外套,只穿着家里那套睡衣,很容易就把体温计夹在腋下。
宋秋言抬头看着秦诤,半晌没动,这是他第一次仔细打量秦诤。秦诤的眉眼深邃,鼻梁高挺,嘴唇偏薄,看起来无情,身上却有股子温润的气质,冲淡了无情感。若是你真的尝试去跟他结交,就会发现他身上有种礼貌的距离感,不是疏远的那种距离,而是被俯视的距离。
宋秋言那时只是有这种感觉,但他还不能理解这种距离叫阶层。
秦诤没动,任由宋秋言盯着自己看,过了半晌才问:“看出来了什么吗?”
宋秋言摇了摇头,说:“我不知道,秦诤,我不明白,你在开玩笑吗?”
最后一句,宋秋言是看着秦铮眼睛问的。
秦诤垂眸看着宋秋言,柔和的轮廓和偏低的眉眼,让他看起来年龄显小。可他的眼睛里总有种淡淡的忧郁,带着不属于这个年纪的愁绪,似乎跟他的经历有关。
秦诤突然很想碰一下他的眼睛,看看是否会搅开这种化不开的忧郁。
秦诤很浅地笑了一下,回答:“就当是玩笑吧。”
那团忧郁果然散开了,又恢复了这双眼睛原本的模样。
宋秋言低头心想,果然,还好自己没有答应,不然就要闹笑话了。
可是,秦诤又突然出声问:“如果不是开玩笑呢?”
宋秋言猛地抬头,秦诤这时蹲下身子,又变成了宋秋言从高处看着他。
以前只觉得秦诤高冷,总是拒人千里之外,没想到他这么喜欢开玩笑。
宋秋言也笑了,说:“别逗我了,我好累。”
秦诤便没再说话,站起来离开房间,将空间都留给宋秋言。
过了几分钟,体温量好了,宋秋言拿出来一看,三十九度了,又烧起来了。
他将体温计放在床头上,又斜斜地靠在床边,看着面前的落地窗。
如果不是他现在实在没有力气,他真想走到落地窗边,那里往下看,看看是不是真的那么可怕。
秦诤回来房间,给他端了杯温水让他喝了药。宋秋言连个谢谢都忘了说,喝了药后又躺回床上睡着了。
秦诤在客厅的单人沙发上,林韵的哭声从电话那头传来。
秦诤有时候觉得,母亲不像一个母亲,更像一个永远都长不大的孩子,永远有流不完的眼泪,质问的永远是你为什么不爱我,为什么离开我?就像一个离不了家长的孩子。
“妈,你先冷静下来。”秦诤在她哭诉的间隙里说。
比起沉默不答,林韵似乎更难接受这种回答,好像她的行为多么不正常一样。
“妈妈都要被那个女人逼死了!你还叫我冷静!我怎么冷静下来!你也不管我,跑到那么远的地方去,难道要我叫祥叔去把你绑回来吗!”
秦诤搭在沙发把手上的手微不可查地动了一下,他说:“……妈,你想让我怎么样呢?”
林韵知道怎么拿捏儿子,听到满意的回答后,林韵终于堪堪停住了哭泣,说:“回来,帮我赶走那个女人。”
秦诤突然想笑,那个女人?还是那些女人?或者以后出现的所有女人?像祥叔一样,成为林韵的一把刀,除掉一切阻碍她幸福的障碍?
秦诤没有回答,林韵没等到肯定的回答,叫了一声秦诤的名字。
秦诤依然没有回答,他在等,像他残忍的父亲那样,等母亲发疯,等她歇斯底里。
果不其然,林韵一改态度,尖利地大喊大叫。
有时秦诤也会奇怪,林韵一个贵妇人,是怎么学会那些粗鄙的词汇的。
秦诤可以挂断电话,这也是他父亲常用的伎俩,可他毕竟不是秦山潜。听着那些听过不知道多少次的词语,秦诤居然还有闲心去猜测她下一句可能会说什么。他大概真的像母亲说的,跟他父亲一样无心。
林韵不知疲惫,秦诤却替她累了。
“妈妈,”秦诤说,不管林韵有没有听到,“再见。”
等秦诤挂断电话,回到房间时,床上的人已经睡熟,露出半张脸,侧向另一边。
秦诤轻轻走过去关了床头的灯,心道,真是不知道警惕。
然后,离开了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