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诤向钱鑫投来厌恶的神色，不用说什么，有眼色的人都知道秦诤不想接这通电话，但这不属于钱鑫的工作内容。所以他一直举着手机，等秦诤来接，极有耐心。

宋秋言看钱鑫，又看了看秦诤，低下头想了些什么。他拿过钱鑫手里的手机，走到秦诤身边，不顾秦诤的神色，将手机递给他，说：“接吧。”

说完这句，秦诤没有接手机，也没有去看上面还在通话中的电话，只是一直看着宋秋言，眼里神色复杂。

宋秋言觉得自己上午的时候题做多了，有些头昏脑涨，便把手机放在餐桌上秦诤的手边，然后疲惫地回到房间，将没有锁的房间门关上，阻挡门外的声音，钻进被子里。

秦诤能听见电话里母亲喊他名字的声音，他的名字，自出生起，头一次这么令他觉得沉重。

秦诤看着关上的房间门，拿起来电话，说：“是我。”

“秦诤？”电话那头的林韵确认了一下，才继续说：“你怎么能这么狠心？说走就走，这么久都不跟妈妈联系，你知不知妈妈很担心你。回来吧，秦诤，爸爸妈妈都在等你回来过年。回来好不好？”

秦诤沉默，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林韵的语气变了，她大概跟以前一样，又常常哭泣，声音里哭腔一下子变得明显，埋怨道：“你怎么变成这样了？你以前不是这样的啊？你怎么能离开妈妈这么久呢？秦诤，你要回来啊，你要回来帮我呀，你不管我的话，你爸爸……你爸爸他怎么会回来呢？”

“妈，”秦诤终于开口了，“那是你们的事。”

“怎么是我们的事！”林韵一瞬间变得激动，“妈妈生下你多不容易你知道吗？爸爸妈妈是怎么对你的，你就这样回报爸爸妈妈吗？”

说着，她冷笑一声，“你跟你爸爸一样，巴不得我早死了，好让别的女人来占我的位子。我告诉你们，休想！”

“是谁！”林韵的语气又变得紧张，“是哪个女人给你灌的迷魂汤，让你害死妈妈？是那个女人吧，是那个女人！果然是她！”

“妈！”秦诤在忍耐的边缘，强迫自己的理智占据了情绪，然后极为隐忍地说：“别说了。”

她呜呜地哭起来，“我是你的妈妈啊，秦诤，我是你的妈妈啊，你忘了你小时候是怎么说的吗？”

她止住了哭泣，学着小孩的语气，说：“我会永远保护妈妈。”

我会保护妈妈的，不让任何人欺负妈妈，我永远跟妈妈站在一起。在秦诤五岁的时候，林韵一字一句得教秦诤说这句话，那时候秦诤并不理解为什么，但妈妈说了，他便重复了。

那时的林韵很正常，除了偶尔的多愁善感和唠叨话多外，和其他太太并没有什么不同的。像林韵这样的太太，一辈子不用工作，甚至连工作是什么都不用知道，一门心思都在相夫教子上。如果说丈夫是她的天，那儿子就是她的地。即使天塌了，还有地托着她，让她依然稳稳当一个‘太太’。

如今，她来行使她母亲的权利了。

也许是几分钟，也许是几十分钟，总之过了一阵子，秦诤敲了敲宋秋言的门，然后推门进来。

宋秋言本来一直背对着门的方向，坐在床边看着窗的方向，听见声音转头，问：“他走了吗？”

秦诤点了下头，说：“走了。”

宋秋言像是早就预料到了，并没有露出轻松的神色，但他一直悬着的心是真的落地了，至于是完好的还是碎了就不得而知，他依然看着秦诤走过来。

不知道他的电话都说了什么，但看秦诤的样子似乎不太愉快。原来他跟我的心情一样，宋秋言想，想到这里，宋秋言便觉得可以原谅他了。

宋秋言坐在床边，拍了拍自己的身边，示意秦诤坐过来。

秦诤坐过来后，他看见秦诤的指尖泛红，像是用力握了什么重物，因为充血而泛红。

他头一次主动牵秦诤的手，将他微微弯着的手指伸开，然后将秦诤的指尖轻轻搭在自己手上，跟自己的比了一下手指长度。

秦诤看着他，任由他随意摆弄自己的手。

宋秋言一直觉得其实秦诤的手指很适合弹琴或者画画，至少比自己更合适。他想着那画面，觉得也许秦诤画画时的样子也许比他画出的画更富有艺术性。

宋秋言本来不打算再说这些了，可此刻只有这些能劝秦诤，于是，他开口了。

“以前，我总盼着我爸爸妈妈能接我去过年，哪怕是一天，一个小时，吃一顿饭，或者只是去一下，有这么一个仪式就够了。其实仔细想想，他们对我也不好，可我却总是想着他们、盼着他们来看我，跟我说说话。有人说，父母天生就会爱孩子，这是天性，可我觉得，孩子爱父母才是天性。”

秦诤开口道：“宋秋言……”

“说实话，哪怕是现在你在我身边，我都会幻想他们会回来，或者来接我走。”宋秋言自嘲地一笑，接着问：“我是不是犯贱？”

秦诤反握住他的手，心里很闷，想让宋秋言别说了，别自揭伤疤，然后带着血淋淋的伤口说这不算什么。但秦诤只是将他的手握得更紧，什么都没说，似乎想通过这种方式无声地告诉他，别说那些话，我明白你的心是什么样的，我不会走的。

“秦诤。”宋秋言紧抿嘴唇，接下来这句话实在需要太多的勇气，他的理智与感情在拉扯，他的情感想说你别走了，留在我身边，只要你在我身边，我就哪里都不会去。

“你……还是回去吧。”宋秋言微微睁大眼睛，眼里蓄着莹莹泪光，却在说完后给秦诤一个安抚的浅笑。

“我不会走的。”秦诤还是那句话。

宋秋言的心里一酸，不管秦诤这句话是为了安抚自己还是真心的，总之，有了这句话便足够了。他的笑更凄然了，说：“你不会安心的，我也……没法安心。”

“我会等你……”宋秋言接着说，所以你要回来，因为我在等你，你一定要回来。别担心，我不会离开这里，会等到你回来。

“……秋言，你不明白。”秦诤看着他说。

“好吧。”宋秋言故作轻松地笑，松开秦诤的手，却因为秦诤握着他，没抽出来，他说：“就当我不明白你，等你回来后再告诉我，让我明白好吗？”

秦诤该怎么回答，这样‘懂事’的宋秋言，怎么样的回答才能让他明白，你不是被放弃的那个选择。

宋秋言放开秦诤的手，这样的动作还真有些不习惯。

“秋言……你真的想让我回去吗？”

“嗯，不过，”宋秋言看着秦诤，像是询问，又像是笃定，“你会回来的不是吗？”

小猫悄悄从门缝里钻进来，秦诤一向不让小猫进房间，所以小猫犹豫地观察着秦诤的表情，见他没注意自己便轻轻来到床边，在床边跃跃欲试。

宋秋言急需什么来转移注意力，所以他朝小猫招了招手，拍了拍自己的床边，小猫依然先看了看秦诤，不敢上来。

“它怎么只听你的话呢？那么怕你？”，宋秋言故意说得酸溜溜的。

秦诤看向小猫，它的两只大眼睛滴溜溜地转，出卖了它那一点小心思。

宋秋言又拍了拍床边，说：“上来。”

但它仍然不敢，在床边仰着头，看着他们。

小猫不懂，它如果跳了上去，宋秋言一定会把它抱进怀里，然后神态轻松地对秦诤说你走吧。

小猫不懂，它只能感觉到气氛，现在的气氛很差，它不敢有更大胆的动作。

宋秋言感慨，“这么胆小，以前是怎么在外面流浪的。”

小猫不懂，它看着那总是阻拦自己进入房间的秦诤，却看不明白他的意思。

“秋言。”秦诤喊他的名字。

“嗯？”宋秋言回头，视线从小猫的身上回到秦诤身上。

秦诤说：“总有一天你会明白，这个世界上的许多事情对我来说都不重要，因为那个重要的，我已经得到了。”

课本中的那句，除却巫山不是云。他到如今，有了实感。

宋秋言看着秦诤，不知该做出什么回应，更不敢去想他是什么意思。却见秦诤冲他一笑，从床边站了起来。

小猫看见动静，吓得往后一躲，以为自己又要被赶了出去，可是却被人一下子抱了起来。

秦诤将小猫放在宋秋言手边，宋秋言接过来，秦诤说：“给它起个名字吧。”

小猫小而柔软的身体蜷缩在宋秋言的怀中，那温热的小生命在他的怀中轻轻呼吸，柔软的毛发拂过他的手心，真是美好的生命。

“还是等你回来吧，”宋秋言说，“是你把它带回来的，等你回来给它起个名字。”

秦诤站在床边，伸手摸了一把宋秋言怀中的小猫，看着宋秋言说：“那好吧，等我回来。”

宋秋言抬头冲他一笑，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