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赵显生并肩走在学校的林荫大道上,天还蒙蒙亮,隐约可见黄桷新长出来的叶子。
在两座教学楼的中间,赵显生指的那棵在夏季落叶的树木,成了冬季肉眼可见的、新鲜的绿色。
尚青脚步轻快了些,赵显生看他高兴,也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
“是不是奇迹?”
赵显生俯下身,用他浅薄稀烂的语文知识描述了这个画面。
他说:“像画一样生动的、在冬天抽出树叶的植物,是不是奇迹。”
他摸了摸自己的耳尖,意识到自己描述画面的苍白,突然就感慨自己的文字从小不够精致生动,以至于能派上用场的时候露了怯。
尚青摇了摇头。
“对我而言,文字不要生动,要感动。”
他接着补充道:
“我觉得你描述的很好、问的很好啊,赵显生同学。对我而言,我也只会用‘奇迹’来形容这种植物。”
“或者说用另一个更烂俗的词语,用一个被用烂了的字。”
“希望和爱。”
尚青说完,主动的往他那个方向倚靠,差点两个人摔倒。
他们稳了稳步子笑着走在路上,衣袖很宽大,挡住了他们勾在一起的拇指。
赵显生扣住他,指节被硬物轻轻划了一道。他挑眉,知道自己左手的尾戒最后套进尚青左手的无名指上,像他低调又诚恳的心意。
进教室的那刻,柏波站在讲台上监督大家早读。
尚青和他的手自觉地分开,决定不刺激这个连女朋友手都不敢牵的男人。
一个放下书包坐在讲台旁边,一个放下书包坐在讲台旁边的第一排。
呃,书包拿反了。
尚青才想起来因为自己背了太多东西,书包又硬又沉重,赵显生干脆跟他在路上换了。
到教室也没想起来,直到拉开拉链看见乱七八糟几张卷子,他才反应过来自己拿错了。
众目睽睽之下,尚青和赵显生换了一下书包。
早读那些昏昏欲睡的鹌鹑们也苏醒了,不约而同的哦了一声,声音拖得老长。
其中徐锡宇最恐怖,他幽幽问道:
“干嘛去了两位,睡个觉连书包都拿反了。”
赵显生想给他一巴掌,没想到站在讲台上的柏波拿起手边的书,朝窗台徐锡宇的位置上飞过去。
徐锡宇头一偏,堪堪躲开了:
“一大清早火气那么大,吃炸药啦?”
哄堂大笑。
赵显生也不好做什么了,让徐锡宇消停点儿,然后走上讲台拍了拍柏波的肩膀:
“班长,我找你有点事。”
刚出来他还是沉默,等着赵显生先开口。
赵显生也不客气,靠着墙问:“发生什么了,和女朋友吵架了?”
柏波最近很不对劲,赵显生在一诊考完之后就发现了。
不提他跌出了前三这个事情,他以前常常和赵显生他们一起走,后来跟着自己女朋友,再后来看见他时孤零零的一个人。
平时笑容也少了,开家长会时看到他哥,柏波似乎很替自己担心,他哥和他聊天时还敏锐的提了一句。
“班主任要来了。”
柏波低着头,看着脚下只说了这么一句话。
“他来就来,反正他会理解的。”
赵显生也不急,靠在墙上慢悠悠的问:“脸色那么不好,和女朋友闹得很僵?”
“不算。”
“那你干嘛不去哄?”
他听了这话有点难过,声音都带了点哭腔。
赵显生想至少方向对了,就是和李乐吟闹了矛盾,而且这矛盾对他的打击应该挺大的。
柏波颓唐的坐在冰冷的地上,赵显生把他架起来,让尚青拿根板凳出来。
一个年纪第一,一个年纪第二,一个不幸跌倒了前十。
班主任一上楼梯就看到这个情况,他愣了半晌,开口打趣问:
“你们合伙欺负柏波同学呀,他怎么啦?”
赵显生:“没什么,昨天考试成绩下来了,柏波有点难过,我和尚青安慰安慰他。”
“那你们说完就回来早读。”
尚青答应了一声,干站在那里不知所措。赵显生摆摆手,让尚青回去读书,这里他来解决。
毕竟是自家兄弟,得问问情况再说。
“到底怎么了,说出来我也分担一下难过。”
看赵显生半蹲,语气放得很柔和,柏波被再三逼问下终于忍不住了。
“你还记得之前一诊考试吗,当时我和我女朋友一起走的。
我们不是一个班,平时在校内又很难见面,只有那个时候人多,还是整个年级一起走去考场,我才有机会去见她。”
“当时我和她说说笑笑的,上台阶时她摔倒了,我就拉了一把她的手。我女朋友说这是我们第一次在校园里牵手唉,值得纪念。她还说牵都牵了,就别松开了。”
“我们牵了一路,考完的那天中午,德育处主任拉着她来找我了,把我们留在了办公室。
主任拿着一张照片说,我不告诉你们班主任,都高三了把心思用在学习上,分手吧,处分我也不定了。”
“我女朋友她很傻,她明知道这个学校管男女交往,管得严,她还是不肯和我分手,表面上分也不肯。
她说她好不容易遇到了想要共度一生的人,希望主任给她一个机会。”
“主任问她,为什么不努力走到他的未来去呢。
我女朋友她说,她不想一个人走这条路,她想和我一起走,走到彼此的未来去。”
“后来主任把她请出去,问我是打算挨一个处分还是和她分手。”
“你知道我当时说的什么吗,我当时说和她分手。那一刻,就那一刻,我都听到了他摇摇头说了一句傻姑娘。”
“之后我女朋友进去了,过了很久她才走出来。
出来的时候她红着眼睛拍了拍我的肩膀,声音特别委屈地说,我会努力走进你的未来去。”
“我后悔了,从离开那个门的时候我就后悔了,我后悔说分手,也后悔没有拉住她。
到最后我们谁也没有挨处分,但就这么分开了。”
柏波捂着脸。
赵显生靠着墙,想那个时候李乐吟的神色,但根本想象不出来。
他和乐吟算是勾肩搭背的好兄弟,还从来没有看过她哭。他叹气,中肯地评价道:
“柏波,可能你身在山中一点儿也没意识到。李乐吟她是唯一一个能安慰你、能摈除万难走到你内心的一个人。
她是你的药,是能救你的人,你就这么抛下她了。”
“挺混账的,我替乐吟感到不值。我能理解你当时的心情,但李乐吟已经这么肯定了,主任也动容了,为什么你就不敢呢。”
赵显生蹲在地上,对上他流泪的眼睛:
“如果你后悔的话,别害怕,去找她。”
赵显生记得李乐吟刚刚追求柏波时,她在路上对自己说的话,意思大概是:我要在青春上游牵你的手。
赵显生叹了口气,他话说完了,起身就往教室门口走去。
柏波见他起身就走,突然开口问他,如果是他和尚青被发现了,你们怎么选。
选分手还是处分吗?
赵显生头也没回,不假思索地回答说:
“挨一个处分吧,到毕业以后去撤销时,德育主任看到这个理由还会调侃这是不是你们爱情的证据。”
“你就那么肯定尚青和你一样吗?”
“嗯哼。”
“你们才认识几个月就那么肯定?”
赵显生没有回答,只道你坚持一点吧,你们会幸福的。
留柏波一个人在外面吹冷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