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风声呼呼，指尖有什么在流淌着，鼻子被毛茸茸的东西扫拂，邢瑛感知有股舒缓的力量笼罩着她。

她睁开眼，感官回来了，脸上湿润润的。

她看到一只白色的尾巴，还不是很清醒，似乎是有只动物正在舔舐她。

“什，什么东西？”她起身跳了起来，没站稳又一屁股倒在沙子上，这个惊吓令她回过神了，刚才舔舐她的动物原来是一只白色狐狸。

“为什么沙漠也有狐狸？”邢瑛仔细地瞧着白狐狸，“我怎么看你很眼熟呢？”

“神女姐姐。”狐狸端坐在她面前，喊出了声音。

邢瑛神经瞬间松懈了下来，原来是认识的小狐狸，她拍了拍沙子，左右环顾，没能找到白月沉。

“妹妹，你看到白月沉了吗？”她问时，才后知后觉地看到几米远的一片蓝色的大池，就像被那耀眼的蓝色给勾了过去，邢瑛脑子一片空白，只顾盯着这片被上天遗落的蓝宝石。

“我，没有看到他。我只是被神仙召唤过来的。”容小妹跃到邢瑛肩头，蹭了蹭她，“神女姐姐，你已经到狜来了。接下来跟着我走，我带你到大殿。”

邢瑛晃了晃脑袋，不去看那片池，她很认真说：“一定要找到白月沉。我不能留他一个人在这片沙漠……”可是目光所及之地，没有他的身影。她记忆里，只记得与他陷入了流沙，之后她就不省人事了。

她无比懊悔，每次都是这样要被他保护着……

邢瑛触摸胸口，被子弹穿透的地方毫发无伤，她还是这副模样，就像是没经历过这件事。

“不要去找他了，是生是死都是他的命。再说了，这种人也不值得。”容小妹显然还记着白月沉火化容笙遗体的事，还有些怨恨。

幸好容小妹说出了这种话，不然邢瑛接下来将会一直对这只小狐狸保持着警惕。毕竟这狜来，是个玄乎之地。

“对不起，我必须要找到他。”

邢瑛眸光坚定，态度不容置疑。

容小妹说：“那我也陪你找。虽然我对这个地方不熟悉，但是我鼻子很灵。那家伙的气味走几步我也许就能闻到了。”

绕过这片蓝色大池，邢瑛仍旧没能寻到踪迹，人还没找到，她反倒被这片池塘勾着好几次都差点走进去。

真是一个玄乎的地方，邢瑛后怕地拍了拍脸蛋，身后的池表面不深，实则看不见池底，她这个不熟水性的人掉进去了可能就得提前上奈何桥了。

“可能，他不在这里。”容小妹没有闻到白月沉的气味，“他的味道我最熟悉了，走了这么久也没看到人影。或许他在另一片沙漠。”

邢瑛也觉得有这种可能，毕竟她身处的这片沙漠有池有大殿，不可能是原先的沙漠。

但她不想放弃，“如果他真的在那里，那我就回去，我一定要找到回去的办法，找到白月沉。”

容小妹竖起耳朵，听到了什么似，说：“有个声音告诉我，他在大殿。”

“声音？是召唤你过来的神仙吗？”邢瑛顾不上那么多了，容小妹告诉她前往大殿的路，太阳当空，她大汗淋漓，无意识地从口袋掏出小玉瓶，像精神寄托一样，朝小玉瓶祈祷他平安无事。

白月沉只告诉过她，沙漠里有一座城市。

他可能不会想象到，这里没有城市，只有一座神似教堂般的尖顶大殿，高大到仿佛要穿透云层。

她走到大殿门前，这扇门比她见过的所有门都大，她站在这里，就像《格列佛游记》里的格列佛误入巨人国。

“我不认为白月沉会在这里。”

邢瑛对这个巨大的大殿凭空产生几分恐惧，后退几步，门却发出巨响，渐渐朝她打开门。

容小妹说：“神女姐姐。那家伙就在这里，我很确定，他的气息很微弱。”

闻言，邢瑛哪怕再恐惧也要进去了，她深呼吸一口，速度飞快又小心翼翼的走进去，生怕这门关快了会把她夹死，她对这里的一切都保持着高度的警惕。

邢瑛以为白月沉会在大殿的某个醒目的位置，但没有，这一目了然的大殿并没有任何人影，只有一个漆黑的石像伫立在大殿中央。

“奇怪了，他的确在这里，到底怎么回事？”容小妹干脆跳下来，不信邪的四处寻人，她停在气味最强烈的地方，告诉邢瑛，“白月沉他就在这里。可是……为什么看不见人呢？”

邢瑛相信容小妹说的话，不是容小妹的鼻子出了问题，她走到石像面前，说：“请你把白月沉还给我吧。我知道你的身份，麻烦你不要玩弄一个凡人。”

容小妹疑惑地看着她，也走到石像面前，狐疑道：“这只是一个普通的石头。为什么要对石头说话？”

邢瑛摇头，“一个普通的石头是不会在座大殿里的。就算是罕见的石头，也不至于放在大殿中央。”她猜测，也许这个石像就是狜来的神，那么居然是神，朝神请求一件事时，应当有一些行动。

她双腿即将要跪下，面前的石像发出一道白光，变成了一面镜子，倒映出白月沉的容貌。

他平安无事，沉睡在一个烟雾缭绕的不知名地。

“神女，是不需要下跪的。”石像开口说话了，“神女，你经历了这么多物是人非，仍然来到这里。只是想让我还给你心爱之人？”

“我，只希望他能陪在我身边。”邢瑛说，“只要他能平安健康，我无所谓的。”

“你这么想，觉得公平吗？”

石像底部弥漫出一层白雾，容小妹喊了一声，声音被斩断，她听不到其他的声音了。

看来，狜来的神有喜欢单独审问的习惯，邢瑛不敢掉以轻心，毕竟是神，可能一句话就可以令她灰飞烟灭，祂是个没有弱点却能掌握人的生杀大权的存在。

邢瑛深呼吸，继续说：“这一路走来，我已经知道了自己的结局。我本就是已逝之人，做什么春秋大梦，谈什么美满人生。我拥有不了的，我只希望我所爱之人能替我得到。”

-

祂安静了，邢瑛心中无法平静，她能确保自己不会受伤害，但无法保证白月沉。

他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不像她，结局已经定好了，所以邢瑛希望：“我能做什么，能让你将他还给我？”

祂说：“我这里有一块石头，石头可以实现你一个愿望。你现在可以向石头许任何愿望。”

一条发着金光的鱼形石头落在邢瑛手上，不大，通透的像块玉佩，这条鱼令她想起了在白府见到的那条锦鲤。看来，这两者有斩不断的联系。

祂不明白邢瑛这么急切的想要白月沉回到身边，为什么不许愿，于是说：“没有任何代价。但机会只有一次。要知道，你能得到鱼刺金是多么不可能的事，多少人想找到你手上的这块石头，花了一辈子时间，用尽了无数钱财人力，甚至连沙漠都没来到就无功而返了。”

“你不是希望那个少年回到你身边么？只要你的一句话，愿望就可以实现。”

“真的……什么都能实现吗？”邢瑛不可思议，说实话，她的确有无数的愿望在脑海里出现，这块能实现任何愿望的鱼刺金，对一个人来说，是神药一般的存在。

只要是人，无不会被鱼刺金着迷。

“历朝历代，有贵族，有皇帝，到了近代，有军统，国家总理，没一个不想得到鱼刺金。而你就得到了，你要好好想想，唯一一个机会，究竟要不要为了一个男人而实现这个难得的愿望。”

祂说的很明白，邢瑛听着，却听出了蛊惑的意味。

“既然，这块石头这么厉害，你为什么不给自己使用呢？”

神，应该是无所不能的，但无所不能的神为什么偏偏要这么恶趣味的创造一个这样特别的存在。看到信仰自己的信徒因为这种东西而引发矛盾，甚至战争，真的是神希望看到的么。

“神女，神不是人。”祂爽朗地笑了起来，“说到底，你也不算是一个神女，问的问题到挺有神性的。”

“我不是神女，我只是邢瑛。”她说完，在地上放好鱼刺金，“我不想许愿，我不要它来弥补遗憾。我这种死人，没什么阳光大道了，而白月沉，我会通过我自己找到他，哪怕他是生是死，我都会用我的这双腿，踏遍无数个沙丘，无数个昼夜，找到他。”

“邢瑛，你难道就不好奇你是怎么死的吗？”祂没有对邢瑛的举动和说辞感到意外，“如果你真的无欲无求，又为什么会选择来到这里？”

邢瑛看看四周，白雾并没有停息的打算，这么说明，祂暂时不想放她离开，而她的那番话无论有没有说动祂，那也没关系。“我只能更加坚定，你应该知道，人有一部分人，是一身反骨，怎么也打不倒的。而你指的选择，现在我看开了，能有幸来到这片沙漠，进入这座大殿，能与神交谈，已是我邢瑛最大的荣幸。无论之后我是转世投胎也好，还是仍然顽固地吊着一口气活在这个世上也好，那都是我的选择。”

“邢瑛，无怨无悔。”

话音落的时候，她面前的镜子再次闪动，这次，她看到了第三视角，留学时的她受害的全面经过。

像一部老电影，她的一生停止了，关于她的人生的这本书，翻到了最后一页，永远停在了那片雪地里。

她全都记起来了。

邢瑛低下头，努力憋住眼泪，在神面前哭太丢面子了，她苦笑了下：“真是可惜啊，遇难前一天，我还在和朋友聊着北平的春天。”

她都记不清北平的春天是什么样了，每次和朋友聊天时，脑子里虚构的画面永远比不上真实的春天。

“看完了走马灯，你明白了自己留在这个世上的执念起因了吗？”祂问，“从前的你，罪孽太重了。”

邢瑛点头，不否认过往的罪孽，她看着自己的双手，上面沾了很多血：“我明白，所以我是因为想要赎罪，才会继续徘徊于这世间。”

“现在，你只有一周的时间去偿还一切。但如果你许愿，你可以不去面对这一切，和你的少年，隐入山林，作为一个活生生的人，和他相伴到老。”

邢瑛愣住了，脑子里是和他一同赏雪，走遍万里山河，看尽春夏秋冬的场面。多么令人神往啊，这样的生活不正是她一直渴望的么。

“你只要一句话，说‘我想重生’简单的四个字，你的愿望就会实现了。”

邢瑛顽强摇头，眼泪随之滑落，她坚定地抬眸，即使视线被泪水模糊了，她也很肯定地说：“我母亲曾在离开前告诉过我，学会面对。如果，我连面对都做不到，我还有什么脸在九泉之下去见母亲呢。”

至此，祂不再产生让她许愿的想法。

祂从石像里走出了，摸着长长的白胡子，步伐稳重地来到邢瑛面前，欣慰的说：“小姑娘，能遇到你这样的人，我的幸运。接下来，继续做你想做的事吧。”

邢瑛令祂想到了很久以前的一个少女，现在理应转世投胎了，她们有着一样的顽强不甘，“你和你母亲，都是一副硬骨头啊。”

白雾消失前，祂取了她的一缕魂，是她的理性。

作为神女的使命，她还是不了解，神总是神秘兮兮的，什么都叫世人去领悟。但这次，她很快就领悟到了。

“妖为妖，人为人，皆为万物之一。”邢瑛朝石像鞠躬，“尽我所能，祭祀万物，我认了。”

-

“刚才她说的你都听到一清二楚，现在，你的态度是什么？”祂来到另一边，白月沉单膝跪在石像面前，沉默无言。

“她说话的时候，你安静，她说要面对一切的时候，你还是安静。你，到底爱不爱她？”祂很无奈，面前放着同样的鱼刺金，白月沉却熟视无睹，瞧都不瞧一眼，一双眼睛直勾勾看着镜子里的邢瑛。

许久，祂都不知过去了多久，白月沉才终于有了动容的迹象。

“作为白氏，他们欠的命，我会解决这一切。的确是我欠她的，我愿意偿还，我只求您给她一个好的结局。”白月沉握紧拳头，另一只腿也跪了下去。